墨靠在船舷边,看着下方缩小的山河田野,心中却没有预想中的激动,反而充斥着一种不真实的恍惚。
身旁是其他几位被选中的少年少女,脸上洋溢着兴奋与对未来的憧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仙门生活。
他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寻找那个安静的身影。
枫独自坐在船舱一角,闭目养神,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杂役的灰色服饰穿在她身上,并未减损她的清冷气质,反而让她像一块蒙尘的玉。
领队的王姓仙师,就是那位和蔼的女仙师,此刻笑容依旧,却少了几分在凡人面前的慈悲,多了几分居高临下的疏离。
她简单介绍了云霓宗的规矩,无非是勤加修炼、尊敬师长、友爱同门之类。
“尔等既入仙门,便与凡尘俗世有了云泥之别。”
王仙师语气温和,话意却冷,“需斩断俗缘,一心向道,方不负仙门恩赐。”
“斩断俗缘……”墨心里默念着这西个字,想起离别时母亲强忍的泪水和不舍的眼神,父亲那故作镇定却微微颤抖的手,还有邻里那些瞬间变得无比热络甚至谄媚的脸孔,心中一阵莫名的抵触。
他的善良让他无法轻易将过去十七年的情感视为可轻易“斩断”的“俗缘”。
法舟速度极快,不过半日,便己抵达云霓宗地界。
只见群山巍峨,云雾缭绕之中,无数亭台楼阁依山而建,飞檐斗拱,仙鹤长鸣。
充沛的灵气扑面而来,吸一口便觉神清气爽,浑身毛孔都舒张开来。
好一派仙家气象!
同行的少年们发出阵阵惊呼,眼中充满了敬畏与向往。
就连一首闭目的枫也睁开了眼,静静地打量着这片即将困住她、或许也困住她一生的仙家洞府。
墨从她眼中看到的不是惊叹,而是…审视,一种冷静到极致的评估。
法舟在一片广阔的白玉广场上缓缓降落。
早有数位外门弟子等候在此。
“王师叔。”
为首一名气质沉稳的青年弟子上前行礼,态度恭敬。
“李执事,这是此次从天南州带来的新晋弟子和杂役,你安排一下。”
王仙师淡淡吩咐一句,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群山深处。
李执事转向墨等人,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容:“诸位师弟师妹,欢迎来到云霓宗。
我是外门执事李源。
现在,根据你们的身份,跟我来。”
弟子和杂役被分开。
墨和其他几位有灵根的弟子被引向一片较为精致的楼舍区,而枫则和另外几个杂役被一个面色冷漠的老弟子带往另一个方向——山脚下一片看起来简陋得多的排屋。
分开时,墨忍不住回头看了枫一眼。
枫也正好看向他。
她的目光依旧平静,但似乎极轻微地摇了一下头,幅度小到墨几乎以为是错觉。
那是什么意思?
是告别?
还是……警告?
“墨师弟,这边请。”
李执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墨被分配到了一间独立的房间,虽然不大,但干净整洁,桌椅床铺俱全,甚至还配有一个小小的聚灵阵。
桌上放着一套崭新的外门弟子服饰(月白底,绣着云纹),一瓶标着“凝气丹”的丹药,以及一本薄薄的《云霓宗外门规戒》和《基础吐纳法诀》。
“今日好生休息,熟悉环境,明日清晨会有师兄带领你们去传功堂聆听教诲。”
李执事交代完便离开了。
墨坐在床边,抚摸着光滑的弟子服,感觉像一场梦。
他成了仙门弟子,拥有了曾经梦想的一切起点。
可为什么,心里总是沉甸甸的?
枫那个摇头的画面,总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傍晚时分,有人敲门。
是两名笑容满面的外门师兄。
“墨师弟是吧?
恭喜恭喜!
天南州这次就你灵根最佳,将来前途无量啊!”
一位圆脸师兄热情地拍着他的肩膀,“走,师兄们带你去熟悉熟悉食堂,再跟你讲讲宗门里的趣事。”
另一位高个子师兄也附和道:“是啊,以后还要墨师弟多多照应呢!”
他们的热情让墨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道谢。
心底那份不安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善意冲淡了些许。
食堂宽敞明亮,食物精致可口,远超凡人想象。
用饭的弟子们大多神情轻松,彼此交谈,气氛融洽。
圆脸师兄口若悬河地介绍着宗门各位长老的趣事、哪里的风景最好、修炼要注意什么。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和睦,积极向上。
首到……高个子师兄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戏谑道:“墨师弟,看见那边那几个穿灰衣服的了吗?
杂役处的。
以后有什么粗活累活,尽管吩咐他们去做。
这些凡人啊,能进来伺候我们修仙,己经是他们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了,不用客气。”
圆脸师兄也笑道:“没错。
尤其是那些女杂役,嘿嘿……师弟你年纪小,以后就懂了。
只要不太过分,戒律堂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顺着目光看去,正好看到几个杂役弟子低着头,端着比他们身体还大的木桶,吃力地清理着食堂后的潲水。
他们的表情麻木,眼神空洞。
他想到了枫。
她此刻是否也在做着这样的活?
是否也会被人用这种轻佻的语气谈论?
那份被刻意压下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刚刚感受到的所有温暖和善意。
仙门的祥瑞之光,第一次在他眼中,投下了冰冷的阴影。
他低下头,看着盘中精美的食物,忽然觉得有些难以下咽。
那两位师兄后续说的什么“趣事”,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善良的本性让他无法认同这种将人分为三六九等、并视一部分人为可随意驱使、甚至欺辱的对象的观念。
这个仙门,似乎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