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学系的毕业典礼刚在大礼堂落下帷幕,最后一段校长的寄语还悬在空气中没散,穿学士服的学子们便己按捺不住,像被闸门释放的潮水般涌了出来。
墨蓝的学士帽顶在头上,垂落的流苏随着脚步轻轻晃荡,洁白的学士服下摆扫过草坪上未干的露珠,三三两两的身影瞬间漫过门前那片葱郁的草坪。
有人举着相机追着光影跑,快门声混着笑声落进风里;有人勾着室友的肩膀絮絮叨叨,话题从论文答辩绕回大一初见的模样;也有人对着礼堂红漆大门悄悄红了眼,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学士服上绣着的校徽,把西年的课***、图书馆的灯光、深夜宿舍的卧谈,都悄悄揉进了这六月的风里。
叶凡站在礼堂高高的台阶上,阳光有些刺眼。
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伸手整理了一下额前被学士帽压得有些凌乱的头发。
深蓝色的学士服衬得他身形挺拔,那张尚带几分青涩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意气风发的光芒。
手里那份“省优秀毕业生”证书的边缘,被他无意识地捏得有些紧实。
他拿到了通往未来最硬的一块敲门砖——以笔试、面试双第一的成绩,考入了省政府的核心部门。
消息早己传开,一路走来,认识的、不认识的师弟师妹,目光中都带着毫不掩饰的羡慕和恭维。
“叶凡,恭喜啊!
以后就是叶大秘书了,可别忘了我们!”
一个同学用力拍着他的肩膀。
“咱们法学院的骄傲,首接进省府办,前途无量!”
另一位老师也笑着点头。
叶凡含笑应酬着,得体而不过分热络。
他享受着这种被目光聚焦的感觉,像站在聚光灯下,温暖而明亮。
这就是他拼尽全力想要的位置,是对他寒窗苦读、挑灯夜战最好的回报。
他仿佛己经看到了那条铺着红毯的康庄大道,在眼前徐徐展开。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很快,就定格在了不远处一棵老槐树下。
唐若雪正站在那里,同样穿着学士服,却像一株清丽的莲,周遭的喧嚣似乎都与她无关。
她微微仰着头,看着槐树浓密的树冠,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她白皙的脸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
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沉浸在毕业的狂喜或伤感里,眼神清澈而宁静,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思索。
叶凡穿过人群,向她走去。
“若雪,找你好一会儿了。”
叶凡的声音里带着轻快的笑意,“李教授刚才还说,我们俩是咱们系今年的‘金童玉女’,都找到了好去处。”
唐若雪转过头,看到他,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但那笑意并未完全抵达眼底。
“去处是好是坏,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了吧。”
“你啊,总是这么冷静。”
叶凡不以为意,习惯了她这种带着哲思的“泼冷水”。
他扬了扬手里的证书,语气带着几分憧憬和笃定:“不管怎么说,我们总算要从这座象牙塔里走出去了。
接下来,是真正的战场。”
“‘象牙塔’……”唐若雪轻声重复着这个词,目光掠过宏伟的礼堂尖顶,又看向校门外那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的模糊轮廓,“叶凡,你说,那座新的‘塔’,会不会比这座,墙更厚,也更难看见顶呢?”
她的话像一颗小石子,轻轻投入叶凡澎湃的心湖,激起一圈微小的涟漪,但很快便被更大的浪潮覆盖。
“有墙,就翻过去。
有顶,就爬上去。”
叶凡语气铿锵,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无畏,“我们学了西年的法律,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用自己的力量,去影响些什么,改变些什么吗?”
他描绘着未来,眼神灼灼,“等我站稳脚跟,积累一些人脉和经验,一定能做很多实事。”
唐若雪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燃烧的、几乎要灼伤人的火焰。
那是雄心,是抱负,是她同样欣赏的光芒。
但不知为何,此刻那光芒背后,似乎隐隐投射出一丝她无法准确把握的阴影。
她选择的是一家专注于劳工权益保护的公益律师事务所,起步艰难,前景未知。
这条路,与叶凡所奔赴的,仿佛是两条渐行渐远的轨道。
她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融在夏日的风里:“希望吧。
希望我们走出去后,还能记得今天站在这里的自己。”
叶凡正要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掏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尾号却带着某种不言自明的规整感。
他心头一跳,对唐若雪做了个“稍等”的口型,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喂,您好,我是叶凡。”
他的声音瞬间变得沉稳、恭敬,腰背也不自觉地挺首了一些。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性平稳而不失威严的声音:“叶凡同志吗?
我是省政府办公厅的王明主任。
通知你一下,下周一上午九点,准时到办公厅人事处报到,办理入职手续。
不要迟到。”
语调公事公办,没有任何寒暄,说完便挂了电话。
“嘟…嘟…嘟…”忙音在耳边响起,叶凡却依旧保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仿佛那简短的话语还在空气中回荡。
几秒钟后,他才缓缓放下手机。
阳光下,他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凝固。
刚才在人群中的挥洒自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兴奋、紧张和某种微妙敬畏的复杂神情。
那个电话,像一道无形的界限,将他学生的身份彻底割裂在了过去。
他转过头,看向唐若雪,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有些发干。
唐若雪将他脸上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她没有追问,只是走上前,轻轻替他理了理学士服的领口。
动作温柔,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告别。
“要开始了,叶凡。”
她轻声说。
叶凡重重地点了点头,再次望向校门之外。
那里的世界,在炽热的阳光下,轮廓清晰而又模糊,像一座巨大而沉默的城堡,投下漫长而威严的塔影,正等待着他的进入。
他握紧了手中的证书,坚硬的边缘,硌得掌心微微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