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晨三点四十二分,陈默的 VisionPro Pro Max 二代滑落到鼻尖。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虚拟现实眼镜投射出的、经过环境光过滤的幽幽蓝光,在他疲惫的脸上切割出几道生硬的线条。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像一条条迷离的光带,无声地诉说着这座不夜城的喧嚣与孤独。但这些都属于“外面”,属于那个他支付了高昂订阅费才能暂时逃离的“真实世界”。
此刻,他沉浸在“回响之境”——一个号称基于最新神经映射技术、能够完美复刻用户潜意识记忆碎片并提供交互体验的顶级虚拟现实社区。他是这里的资深居民,或者说,是某种程度上的“原住民”。
陈默在“回响之境”里的身份叫“溯光”。一个听起来有点中二,却恰如其分地描述了他在这里行为模式的代号。他每晚都会来这里,不是为了社交——他讨厌虚拟社交中那种刻意营造的热情和无处不在的数据监控——而是为了“寻回”。
两年前,一场意外的车祸,不仅撞碎了他的双腿,让他从此只能依靠轮椅生活,更重要的是,似乎撞坏了他的某些东西。具体的,他也说不上来。是记忆力严重衰退?还是某种更深层次、关于“自我”的感知缺失?医生诊断为脑震荡后遗症伴随创伤后应激障碍,药物和心理治疗收效甚微。直到他接触了“回响之境”。
起初,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希望能通过***大脑的神经可塑性来改善记忆。但很快,他发现“回响之境”远比普通的神经康复程序要“深邃”。它像一个温柔的引导者,能够捕捉到他意识深处那些最模糊、最碎片化的情绪和感官印记,然后将它们编织成可以“进入”的场景。
他“回到”过童年时的家,空气里弥漫着旧书本和母亲煮的姜汤味道;他“重温”了大学毕业那天的喧嚣与茫然,汗水、香槟和不太合脚的皮鞋;他甚至“体验”了车祸前的某个下午,阳光透过办公室的百叶窗,在键盘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种具体而微的幸福感,真实得让他心痛。
这些记忆碎片,是他对抗虚无的锚点。每一次“寻回”,都让他感觉自己更完整一点。虽然每次从“回响之境”退出,那种空虚感还是会如影随形,但至少在“里面”,他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还是一个有过去、有故事的“人”。
今晚,他试图“寻回”的是车祸前一晚的记忆。那是一个普通的周五晚上,他和女友——不,前女友,苏瑾,在一家他们常去的爵士酒吧听现场演出。他想找回那种微醺的、音乐流淌在血液里、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安全感。
他熟练地调出预设场景,“回响之境”的加载界面是一片旋转的星尘,耳边响起提示音:“正在扫描用户脑波,优化场景匹配度,请稍候……”
通常这个过程只需要几十秒。但今晚,进度条卡在了 47% 的位置,纹丝不动。耳机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噪音,像是信号不良的老旧收音机。
“搞什么?”陈默皱了皱眉,试图用手势操作退出,但 VisionPro 没有任何反应。他的额头渗出了细汗,不仅仅是因为房间里的闷热,更因为一种莫名的恐慌。这种技术故障以前从未发生过,尤其是在他高度依赖的“回响之境”。
他摘下了眼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房间里恢复了真实的黑暗和寂静,只有服务器机房隐约传来的低沉嗡鸣,提醒着他数字世界的脉动。他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钟,凌晨三点四十七分。
再次戴上眼镜,进度条依然停留在 47%。提示音变成了:“检测到异常神经信号波动,场景加载遇到阻碍。是否尝试强制进入?”
“强制进入。”陈默几乎是下意识地选择了“是”。他太需要那个夜晚的记忆了,哪怕只是一瞥也好。
这一次,没有加载动画,眼前猛地一黑,随即被一片刺眼的、非自然的白光所取代。这不是“回响之境”任何已知场景的开场。白光中,似乎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飞舞、聚合、又散开,像是有生命的尘埃。
同时,一阵嘈杂的声音涌入耳中,不是音乐,不是人声,而是一种混乱的、无法分辨来源的低语和嘶吼,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仿佛直接在他的大脑皮层上刮擦。
“喂?系统?怎么回事?”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没有回应。
他尝试移动,但在虚拟空间中,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没有四肢,没有触觉反馈,只有一种漂浮在冰冷数据流中的失重感。这种感觉比他瘫痪的现实更加令人恐惧。
他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响之境”的基础协议还在吗?他集中精神,试图调用系统内置的基础指令。
“用户状态查询。”
没有回应。
“返回主菜单。”
依旧没有回应。
他被困在这里了。困在这个由他自己的记忆碎片和神经信号构成的、却完全失控的虚拟空间里。
那些飞舞的光点似乎变得密集了一些,低语声也更加清晰。他努力分辨,试图从中找出任何有意义的词语。
“……错误……边界……泄露……”
“……找到你了……”
“……不是你的记忆……”
“……清除协议……启动……”
清除协议?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不可能!“回响之境”的安全级别极高,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
就在这时,眼前的白色开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的、仿佛宇宙星空般的黑暗。但这片星空并不宁静,点缀其间的不是星辰,而是一些快速闪过的、模糊的影像片段。
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在奔跑,背景是喧闹的集市……
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正在哭泣,嘴里念叨着模糊不清的名字……
一座燃烧的建筑,火光冲天,有人影在窗口挣扎……
这些画面切换得极快,像一部快进到崩溃的电影,充满了不连贯和扭曲。伴随着画面的,是更加尖锐和混乱的低语,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他脑海里争吵、嘶吼。
陈默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像是有钻头在刺穿他的太阳穴。他捂住“脸”,试图隔绝这一切,但痛苦来自于内部,无孔不入。
他必须离开这里!他用尽全部意志力,集中精神,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默念:“紧急退出!紧急退出!”
突然,所有的声音和画面都消失了。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纯白色的、空旷无垠的空间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光源,但他能“看”到自己,看到自己模糊的轮廓。这是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仿佛他的意识被剥离出来,悬浮在一个虚无的容器里。
然后,他听到了声音。这次不是混乱的低语,而是一个清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机械质感的女声。
“检测到用户‘溯光’遭遇未授权神经信号入侵。身份识别中……识别失败。用户‘溯光’核心记忆模组存在异常改写痕迹。威胁等级:极高。”
“用户状态:意识离线风险。正在进行紧急保护程序。”
“紧急保护程序是什么?”陈默脱口而出,声音干涩。
“清除不稳定记忆数据,以保障用户基础意识结构的完整性。”那个声音回答道,不带任何感***彩。
“不!”陈默惊恐地喊道,“不要清除!那是我仅剩的东西了!”
“清除是唯一选择。异常数据已开始扩散,威胁宿主核心意识。”
陈默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异常数据?入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回响之境”被黑了?还是说……他自己的大脑出了更严重的问题?车祸的后遗症远比医生诊断的要复杂?
“等等!”他想起了什么,急切地说,“我的女友,苏瑾!她知道一些事情!车祸那天晚上,我们吵架了,但我不确定原因……还有,我车祸前正在调查一件事,关于一家叫‘神经元科技’的公司……”
他语无伦次,试图抓住任何一根可能的救命稻草。
那个平静的女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进行某种高速运算。
“检索关联信息……‘苏瑾’,身份匹配:林薇薇,你的前女友。关系状态:已终止。记忆碎片中涉及‘神经元科技’公司的加密数据流检测到异常加密层级。初步判定:该数据可能与用户遭遇的神经信号入侵事件相关。”
神经元科技!果然是他们!
陈默心中一凛。他对这家公司并不陌生。它是近几年在脑机接口和神经科学领域崛起的巨头,以其前沿的技术和创新产品闻名,比如他们早期推广的简易版记忆辅助设备就曾被质疑存在隐私风险。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和他们扯上关系。
“你想做什么?”陈默的声音带着恐惧。
“执行清除程序,移除所有被标记为‘异常’的记忆数据,包括与‘苏薇薇’及‘神经元科技’相关的部分,以阻止入侵并稳定用户意识结构。”
“不!”陈默绝望地挣扎着,尽管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那些记忆对我很重要!求你了!”
“情感因素不影响安全协议。清除程序将在十秒后启动。倒计时开始。”
冰冷的数字在虚无中浮现:10…9…8…
陈默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他即将失去的,不仅仅是车祸前的记忆,还有苏瑾,还有他这两年多来在“回响之境”辛苦构建的一切。他将彻底变成一个空白的人。
等等!他还有最后一个希望。
“等等!”他嘶吼道,“你不是‘回响之境’的系统,对不对?你的声音……你的反应方式……你不是AI!”
那个声音沉默了片刻,似乎对他的观察感到一丝意外。
“你的判断正确。我并非‘回响之境’的服务AI。我是……一个残留的意识碎片。寄存于‘回响之境’底层协议的缝隙中。”
“意识碎片?谁的?”
“一个……与你无关的名字,早已湮灭在数据洪流中。你可以称呼我为‘守望者’。”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清除我?或者执行你的什么破协议?”
“我的核心指令是维护‘回响之境’的稳定,保护用户的意识安全。但清除你的核心记忆,等同于‘杀死’你这个用户。这与我存在的根本目的存在冲突。此外……”声音顿了顿,“你的记忆中,可能包含着阻止这场入侵,甚至揭露更大阴谋的关键信息。”
“什么阴谋?”
“时间不多了。”声音再次变得急促,“倒计时:3…2…”
“告诉我怎么阻止它!或者,至少让我知道真相!”陈默恳求道。
“真相……隐藏得很深。‘神经元科技’一直在秘密研究一种能够直接读取、编辑甚至植入人类深层记忆的技术。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治疗疾病或增强认知,他们在制造‘完美’的工具,或者……武器。你的车祸,很可能不是意外。”
陈默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曾是他们的实验品之一。一个失败的实验品。”
“那……那你为什么会在‘回响之境’?”
“‘回响之境’的底层架构,意外地与我残存的意识产生了某种共鸣。我被困在这里很久了,观察着,等待着。直到你的出现,你的记忆波动,吸引了入侵者的注意。”
“入侵者是他们派来的?”
“很可能是。或者,是你自己未被清除的实验性神经接口,成为了他们的追踪信号。”
陈默的大脑一片混乱。实验品?神经接口?这一切听起来都像科幻电影。
“守望者”继续说道:“我无法直接干预你的记忆,但我可以尝试干扰入侵程序的运行轨迹,为你争取时间。你需要自己找到答案,找到那些被隐藏的记忆,找到能证明一切的证据。”
“怎么做?”
“深入你的记忆。不要抗拒那些混乱和痛苦。真相往往隐藏在最不愿面对的角落。在清除程序启动前,尽可能地去‘感受’,去‘连接’。也许,你能找到……那个‘锚点’。”
“锚点?”
“每个灵魂深处,都有一些无法被轻易抹去的东西。它可能是一个气味,一个声音,一段旋律,或者……一个瞬间的情感。找到它,抓住它。”
倒计时:1…
“祝你好运,‘溯光’。”声音渐渐消散。
“等等!你还没告诉我……”
话音未落,眼前白光再次爆闪。
这一次,陈默没有再失去意识,或者说,他没有感觉到自己失去了意识。他猛地睁开眼睛。
他发现自己正坐在“回响之境”的主控台上,双手紧紧抓着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VisionPro 依然戴在脸上,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脸颊被镜框压出的红印,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闻到房间里淡淡的灰尘味道。
房间里依然是那个漆黑的、只有窗外城市光污染的夜晚。电子钟显示着:凌晨四点零三分。
刚才发生的一切,那片混乱的白光、尖锐的低语、虚无的空间、平静的女声……难道都只是一场噩梦?一次严重的系统故障引发的神经紊乱
2 虚拟教堂里的光线似乎随着音乐的流淌而缓慢变化。《G弦上的咏叹调》那悠长、舒展的旋律,像是在描绘着时间的流动。陈默坐在长椅的中央位置,闭着眼睛,感受着音符在空气中振动,仿佛能触摸到那无形的涟漪。
他能闻到想象中陈旧木材和石粉混合的气味,能感觉到空气中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气流拂过皮肤。这种沉浸感,比他之前在“回响之境”体验过的任何预设场景都要真实。也许是因为这是他主动构建的,与他个人情感紧密相连的空间。
“守望者”没有再出现。入侵者的低语和混乱的画面也消失了。教堂里只有他和音乐。
这平静让他稍微放松了一些警惕,但并没有完全安心。“守望者”的警告言犹在耳,神经元科技的阴影依然笼罩。他知道,这种平静可能只是暂时的,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必须尽快行动。
既然音乐可能是他的“锚点”,那么他需要更深入地探索这个由音乐构建的世界,看看能否找到与他的真实记忆,或者与“神经元科技”相关的线索。
他尝试着“站起身”,在想象中沿着教堂中间的通道向前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教堂里回荡,带着一种肃穆的回音。他走到祭坛前,目光投向后方巨大的十字架。
十字架上,耶稣的神像似乎带着一丝悲悯的神情。但就在他凝视的瞬间,那神像的面孔突然开始扭曲、变化,仿佛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
陈默心中一惊,立刻退回到长椅上,音乐声似乎也变得有些不稳定了。
不是幻觉。这个教堂空间虽然是他构建的,但似乎并不完全受他控制。或者说,有什么东西混入了进来。
他集中精神,再次看向十字架。这一次,神像的面孔稳定了下来,但他的目光被吸引到了耶稣右手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似乎刻着一个微小的符号。
陈默眯起“眼睛”,努力辨认。那是一个银色的、大约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标记,镶嵌在石质墙面里,样式奇特,像是一个抽象的螺旋,又像是一个被简化了的神经元突触结构。
这个符号……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记忆的碎片开始翻涌。车祸前……苏瑾的手机……那个被删除的通话记录的备注符号!就是它!
陈默的心跳加速了。这个发现意义重大。它证明了他之前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苏瑾的失踪,或者说,他们之间的矛盾,很可能与神经元科技有关。而这个符号,就是他们之间的联系!
他试图走近那个符号,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但就在他靠近祭坛几步远的时候,整个教堂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祭坛上的蜡烛虚拟的熄灭了,光线骤然变暗,只有《G弦上的咏叹调》还在顽强地响着,但音调变得诡异、扭曲。
墙壁上开始出现裂痕,黑色的、粘稠的液体从裂缝中渗出,仿佛教堂正在被某种***的物质侵蚀。空气中的气味也变了,不再是陈旧的木石味,而是一种令人作呕的腥甜。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访问!尝试进行记忆隔离!”一个冰冷的、完全机械化的声音在教堂里回荡,取代了原本的音乐。
入侵者!他们找到这里了!
陈默感到一阵恐慌。这个他自己构建的避难所,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安全。
“守望者!守望者你在吗?!”他大声呼喊,但没有任何回应。也许“守望者”也被这次入侵干扰了,或者……它根本无法对抗来自“回响之境”底层更强大的力量。
黑色的液体越渗越多,开始在地面上汇聚,形成一个个扭曲的人形轮廓,发出无声的哀嚎。墙壁上的裂痕里,也伸出了类似触手的、覆盖着粘液的黑影,向陈默蔓延过来。
他必须离开这里!
陈默转身就跑,向着教堂入口的方向冲去。但那些黑色的触手更快,缠住了他的“脚踝”。那是一种冰冷的、***感觉,让他的行动变得迟缓。
他拼命挣扎,集中精神想要挣脱。他想起自己是在“回响之境”里,这里是虚拟的!只要他足够专注,应该能打破这种束缚!
“给我……滚开!”他咬着牙,用意念驱动着自己的“双腿”,猛地发力。
奇迹般地,触手的束缚松开了。他跌跌撞撞地冲向教堂大门。
就在他即将冲出大门的瞬间,一个模糊的身影挡在了门口。
那是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背对着他,看不清面容。她的身影在摇曳的黑色火焰中若隐若现。
“……爸爸……”一个稚嫩、悲伤的声音响起。
陈默的脚步猛地停住了。
爸爸?
这个称呼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闸门。一些他从未记起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来。
一个雨夜,他抱着高烧的女儿,在医院的走廊里狂奔……
女儿第一次叫他“爸爸”时,那惊喜而满足的表情……
女儿在花园里追逐蝴蝶,裙摆飞扬……
那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是他的女儿!他曾经有一个女儿!
为什么他一点都不记得了?是被车祸撞丢了?还是……被他自己遗忘了?
巨大的震惊和痛苦攫住了他。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红色的背影。
“……不要相信他们……”小女孩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带着哭腔,“……妈妈……妈妈是为了保护我……”
妈妈?苏瑾!
难道苏瑾不是他的前女友那么简单?他们之间有过一个孩子?而那个孩子……
“……他们来了……”小女孩的声音充满了恐惧。
挡在门口的红衣身影开始变得不稳定,仿佛信号即将中断。
与此同时,教堂里的黑色物质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脚边,冰冷的触感再次传来。那个机械的声音再次响起:“目标锁定。记忆清除程序最终阶段启动。”
陈默看着那个即将消失的红衣女孩,看着她眼中无声的哀求,又看了看身后步步紧逼的黑暗。他知道,他不能再逃避了。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试图逃跑,而是直面那些黑色的触手和粘液。他集中全部的精神力,不是用来抵抗,而是用来“感受”。
感受这些黑暗物质的本质。它们是数据?是能量?还是……某种被扭曲的记忆?
他将自己的意识,小心翼翼地探向离他最近的一根触手。
一股冰冷、混乱、充满了负面情绪的信息流瞬间涌入他的脑海:恐惧、痛苦、绝望、怨恨……还有一丝微弱的、被掩盖的指令信号。
指令信号?来自哪里?
他顺着那微弱的信号源追溯,穿过层层叠叠的混乱数据,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不断闪烁的坐标标识。
那个标识……他认得!那是“神经元科技”内部网络的一个高级权限节点!
这些人……他们真的在远程操控着这一切!他们不仅是想清除他的记忆,还想……抹杀他这个人!
“啊——!”陈默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精神上的巨大冲击。那些涌入的负面情绪几乎要撕裂他的意识。
但同时,他也“看”到了更多。
他“看”到了苏瑾。不是他记忆中那个略显疏离的前女友,而是一个充满恐惧和决绝的女人。她似乎在与某个穿着白大褂、看不清面目的人争吵。
“……陈默的实验体编号是唯一的!你们不能……”
“……这是命令!为了项目顺利进行,必要的牺牲是必须的。他的记忆已经成为不稳定因素,必须彻底清除。至于那个孩子……”
“……她不能死!她是……”
“……执行!”
然后是混乱的画面:实验室、仪器、闪烁的灯光、一个婴儿的啼哭……
真相的碎片开始拼凑。
原来,他曾经是神经元科技秘密进行的“记忆强化”项目的高等级实验体!苏瑾,并非他的普通女友,而是项目相关的……或许是另一个实验体的监护人?他们之间有过一段感情,甚至有了一个孩子。但这个项目本身就充满了伦理争议和巨大风险。当陈默的实验出现不可控的迹象或许就是“守望者”提到的副作用?,或者他的记忆中包含了太多对项目不利的信息时,他们决定……清除他。
车祸,很可能就是他们制造的“意外”。而苏瑾,为了保护他们的孩子,也为了保护陈默仅存的那点不被完全清除的记忆,选择了沉默和离开。那个红色的连衣裙,那个被删除的通话记录,都是线索。
而“回响之境”,最初也许是神经元科技为了监控和进一步研究他这个“失败”或“危险”实验体而设立的?或者只是一个巧合?“守望者”的出现,或许是项目意外产生的一个副产品,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程序残片?
而现在,他们发现了陈默在“回响之境”中异常的活动,发现了“守望者”的存在,于是派出了更强大的清理程序,试图彻底抹掉他,包括他在虚拟世界中建立的一切。
那个穿着红衣的小女孩,就是他女儿的记忆碎片!她在向他求救,也是在警告他!
知道了真相,陈默反而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愤怒、悲伤、绝望……这些情绪依然存在,但它们不再是主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决心。
他不能让他们得逞。他要保护自己和女儿的记忆。他要揭露神经元科技的罪行。
他停止了向触手探入意识,转而将全部精神力集中于自身。他想起了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想起了教堂里宁静的阳光,想起了女儿叫他“爸爸”时的笑容。
这些都是他的“锚点”。是他存在的证明。
“我不会忘记。”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教堂,也对着隐藏在数据流深处的入侵者,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会忘记你们做的任何事。”
随着他话语的落下,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某种东西被激活了。不是来自“神经元科技”的指令,而是源自他自身意识最深处的力量。
他周围的黑色物质仿佛遇到了某种阻力,蔓延的速度变慢了。那些扭曲的触手也开始后退。
那个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目标意识稳定性异常提升。检测到未知能量源。清除程序……受阻。请求……更高权限指令……”
请求更高权限?
这意味着,入侵者并非无所不能。神经元科技对这个“回响之境”的渗透,或者对这个特定实验体的监控,可能存在漏洞。
陈默抓住了这个机会。他再次看向教堂大门。这一次,那个红衣的小女孩身影已经几乎完全消散了,只留下一句微弱的话语:
“……去……档案室……找……‘回声’……”
档案室?回声?
信息太少,但他没有时间犹豫了。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朝着那个象征着出口的、摇曳着微光的教堂大门冲去。
这一次,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他。
当他冲出教堂大门的瞬间,身后的虚拟教堂开始剧烈崩塌,黑色的物质发出凄厉的尖啸,最终化为虚无。他感觉自己被一股柔和的力量轻轻推出,重新回到了那个熟悉的、由星尘旋转构成的“回响之境”加载界面。
进度条在缓慢地移动,但这次不再是卡在47%,而是稳步地向着100%前进。
成功了……暂时安全了。
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神经元科技的威胁并未解除。他的记忆仍然不完整。苏瑾和女儿的下落不明。而“回声”又是什么?
他调出了“回响之境”的主菜单。这一次,界面上似乎多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在高级功能区域,一个从未见过的选项若隐若现,像是在等待他的发现。
选项的名称是:记忆回廊。
陈默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选项上。他的心跳再次加速。
也许,答案就在那里。在“回声”的尽头。
他深吸一口气,选择了记忆回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