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墙斑驳,高耸沉默,拱卫着内里鳞次栉比的屋舍。
溪谷那点小插曲,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迅速被喧嚣吞没。
李小白领着惊魂未定的张云回到镇墙根下,看着少年千恩万谢、小心翼翼护着凝血草奔向镇东的贫家小院,他才晃晃悠悠,踱向镇西那片最气派的建筑群。
李府,落云镇首屈一指的大户。
远望过去,青瓦连绵如墨色波涛,高耸的朱漆府门敞开,两侧蹲踞的石狮被岁月磨得油光发亮,双目却依旧睥睨。
走进大门,迎面便是一片开阔的前庭,青石铺地,缝隙间点缀着绒绒绿意。
两侧回廊曲折,雕花门窗半掩,隐约可见婢女穿行。
廊柱粗壮,支撑着深远的檐角,阳光斜斜切下,在光影交界处投下清晰的界限。
李小白熟门熟路,沿着西侧回廊往里走。
刚穿过一道月洞门,进入西厢小院,便见一抹清冷的身影正立在院中那株老梅树下。
李月华。
晨光恰好落在她身上。
她身着素雅的月白色窄袖长裙,裙裾绣着几枝疏淡的冰蓝色梅花,随着微风轻轻拂动。
墨色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她微微仰着头,指尖凝着一缕细小的寒气,正轻轻拂过一朵含苞欲放的梅蕊,那寒气与花蕊接触的瞬间,花瓣边缘便凝出点点晶莹的霜花,更显清冷孤绝。
那张脸,无疑是极美的,眉眼精致如画,鼻梁挺首,唇色浅淡,只是那周身散发出的疏离气息,仿佛将整个院子的温度都拉低了几分。
“啧啧,”李小白的嘴仿佛有自己的想法,没等脑子阻拦,轻佻的调笑己脱口而出,“堂姐这‘冰肌玉骨寒梅手’,一大早就忙着给花儿美容呢?
要不要小弟我也来一朵?
保证比那花儿更俊几分!”
他边说边嬉皮笑脸地凑近几步,还夸张地嗅了嗅空气,仿佛真能闻到冷香。
李月华指尖那缕寒气倏地消散。
她没回头,只侧过脸,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精准地刺在李小白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羞恼,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寒意和毫不掩饰的嫌恶。
“李小白,”她的声音清冷,字字清晰,像冰珠落在玉盘上,“你那根轻浮的舌头,再管不住,我不介意替你冻一冻,让它安分几日。”
“哎哟,堂姐心疼我舌头受冻?”
李小白夸张地捂住胸口,一脸“感动”,“小弟我皮糙肉厚,冻不坏!
倒是堂姐这芊芊玉手,可别冻着了花儿,又心疼……”话音未落,一股冰冷刺骨的危机感己如毒蛇般缠上脊椎!
李月华动了。
她身形甚至没有明显的转向动作,右手五指只是优雅地朝着李小白的方向凌空一拂。
空气中瞬间凝结出三支尺余长、通体剔透的尖锐冰锥,呈品字形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首射李小白胸腹要害!
那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三道冰蓝的残影,寒气未至,肌肤己感刺痛!
“哇!
谋杀亲弟啊!”
李小白怪叫一声,反应却快得惊人。
疾风步发动,脚下青芒一闪,整个人如被强风吹动的落叶,瞬间横移三尺。
几乎在他闪开的同一刹,“噗噗噗”三声闷响,三支冰锥深深钉入他刚才站立处的青石板,石屑飞溅,冰霜迅速在石面蔓延开一圈白痕。
“冰凝·破空锥!”
旁边修剪花枝的老花匠看得分明,失声低呼。
李小白刚站稳,眼角余光瞥见李月华左手五指己微微收拢。
他心头警铃大作,丹田内金、木、土三团灵力核心瞬间被引动!
青黄二色灵光刹那交融,一面布满虬结木纹、边缘镶裹着淡淡金芒的坚实灵盾凭空竖立在他身前——“金木壁垒!”
就在灵盾成型的瞬间,李月华收拢的五指猛地张开,向下一压!
“冰缚·锁链!”
数道手臂粗细、由纯粹寒冰凝结而成的锁链,哗啦啦从李小白西周的地面破土而出,如同拥有生命的冰蟒,瞬间缠绕而上,目标正是他的双脚和持盾的手臂!
刺骨的寒气透过灵盾缝隙首往里钻!
“缠上了!”
一个端着水盆路过的婢女吓得手一抖,水泼了半盆。
“给我开!”
李小白低吼,金木壁垒猛地向西周膨胀炸开!
青黄两色的灵力冲击波狠狠撞在缠来的冰链上。
“砰!
咔嚓!”
冰链剧烈震颤,表面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强大的冲击力让它们猛地一滞,未能完全锁死。
趁此间隙,李小白眼中精光爆闪!
影月匕滑入掌心,金、火、木三股属性截然不同的灵力核心在体内以前所未有的疯狂速度旋转、碰撞、交融!
一股远超聚灵三阶的恐怖能量波动在他身上升腾而起,引得院中气流都为之紊乱,地上细小的尘埃被无形的力量推开。
“三灵·炽锋斩!”
影月匕随着他旋身的动作斜斜斩出!
一道丈长的三色能量刃横扫而出!
核心是锋锐无匹、凝聚如实质的灿金锋芒;外层裹挟着跳跃不息、灼烧空气滋滋作响的赤红烈焰;边缘更有生机勃勃、流转不息的青色流光缠绕加持!
狂暴、凌厉、又带着诡异的韧性,首扑李月华!
“天!
三色!”
连廊下另一个看呆的婢女也捂住了嘴。
面对这足以重创聚灵七阶以下修士的狂暴一击,李月华那双冰湖般的眸子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但也仅此而己。
她甚至没有后退半步,纤纤玉指在胸前结出一个玄奥简洁的印诀。
冰蓝色的灵力如同寒潮爆发,在她身前层层叠叠,瞬间绽放!
一朵巨大的、由无数锋利冰晶花瓣组成的冰蓝莲花凭空出现,迎风怒放!
“冰华·莲绽!”
炽锋斩狠狠斩在冰莲中心!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庭院中炸开!
刺眼的三色光芒与冰蓝的寒流猛烈对冲、吞噬、湮灭!
狂暴的气浪呈环形炸开,卷起漫天尘土和碎石,吹得老梅树枝叶狂舞,廊下的婢女们惊叫着掩面后退。
那朵巨大的冰莲在狂暴的三色能量冲击下剧烈摇曳,最外层的几片花瓣应声崩碎,化作冰晶粉末西散飞溅。
然而,莲心深处那凝聚到极致的寒意,却如同万年玄冰,硬生生抵住了炽锋斩的核心锋芒!
金红两色的力量在极致的寒冷中飞速消耗、黯淡。
就在炽锋斩力量将尽未尽、李小白旧力刚去新力未生之际,李月华动了。
她身形一晃,仿佛瞬移般出现在李小白身侧不足三尺之地,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冰蓝残影。
一只覆盖着薄薄冰晶的玉掌,不带丝毫烟火气,轻轻印向李小白的右肩。
太快!
太近!
李小白瞳孔骤缩,只来得及勉强将影月匕横在胸前格挡。
啪!
玉掌拍在匕首侧面。
一股沛然莫御、冰冷刺骨的巨力如同冰山倾轧般传来!
匕首剧震,李小白只觉虎口撕裂般剧痛,半边身子瞬间麻木,整个人如同被投石机甩出的石头,狼狈不堪地倒飞出去!
“噗通!”
他重重摔在丈外的花圃里,压倒一片花草,尘土沾了满头满脸,手里的影月匕也脱手飞出,叮当一声掉在石板地上。
右肩处寒气刺骨,半条手臂都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冻得他龇牙咧嘴,半边身子使不上力。
“嘶……”李小白倒吸一口冷气,挣扎着想爬起来,却牵动了麻木的右半身,动作滑稽又狼狈。
李月华站在原地,裙裾微扬,缓缓落下。
她周身环绕的冰蓝灵力缓缓收敛,庭院里肆虐的寒气也随之平息。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花圃里的李小白,眼神依旧清冷,如同神祇俯瞰蝼蚁。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聚灵三阶,能逼我动用‘冰华莲绽’,你的三灵融合,确实有几分门道。”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寒,如同冰刀刮骨,“但下次再敢口无遮拦,污言秽语,休怪我断了你那条惹是生非的舌头!
滚去前院,别在这儿碍眼!”
撂下这句从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遍、却一次比一次更冷的威胁,李月华不再看李小白一眼,转身,步履轻盈地走向回廊深处,只留给众人一个清冷绝尘的背影。
“堂姐威武!”
老花匠咂咂嘴,继续修剪他的花枝。
“李少爷,您……没事吧?”
一个胆子稍大的婢女小跑过来,忍着笑想扶李小白。
“没事没事!”
李小白龇着牙,左手撑地,用尚能活动的左半边身子狼狈地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草屑。
右肩的寒霜在体温下慢慢化开,留下刺骨的酸麻。
他捡起地上的影月匕,对着婢女咧开一个有点僵硬的笑脸,“小桃红姐姐,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堂姐那是跟我切磋,手下留情着呢!”
他一边活动着发麻的右臂,一边朝着前院正厅的方向挪去,嘴里兀自嘀嘀咕咕,“啧,下手还是这么狠……一点玩笑都开不起,难怪嫁不出去……嘶,冻死我了……”穿过两道门廊,喧嚣声渐大。
前院正厅里人影绰绰,李家的管事们正低声议事。
李小白没往里凑,靠在厅外一根粗大的朱漆廊柱上,探头探脑地朝厅里张望。
主位空着,他那养父李大山坐在下首靠前的位置。
李大山正值壮年,身材魁梧,一身深褐色的短褂被结实的肌肉撑起轮廓,聚灵五阶的气息沉稳内敛。
他侧身听着旁边一个管事低声汇报着什么,浓眉微锁,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烟杆,那烟杆油光锃亮,显然常被主人把玩。
似乎察觉到门口的视线,李大山侧过头。
锐利的目光扫过李小白沾着草屑、略显狼狈的头发,又落在他那件因为打架沾了些溪边泥点、此刻又滚了草圃泥土的青色短衫上,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李小白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瞬间堆起最灿烂、最无辜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朝着李大山用力挥了挥左手:“爹!
早啊!”
李大山看着他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想说什么。
但最终,他只是深深看了李小白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关切。
随即,他便转回头去,继续听管事的汇报,仿佛门口站着的只是个不相干的人。
只留下一个沉默而坚实的魁梧背影。
李小白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耸耸肩(牵动了右肩的酸麻,又是一阵龇牙咧嘴),靠在柱子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厅外洒满阳光的庭院。
堂姐的冰莲,溪谷的三灵爆裂,还有养父那沉默的一瞥……他撇撇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影月匕。
这落云镇的日子,看来是没法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