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莹莹擦着便利店的冷柜,玻璃上蒙着层白雾,映出她发红的眼尾——昨晚凉介又没回家,她守着手机等到凌晨三点,只收到一条消息:"码头有事,别等我。
""小邱!
"店长举着电话冲过来,"你男朋友找你,在后巷!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后巷的铁门"吱呀"响,霉味混着腐烂的西瓜皮味涌出来。
凉介靠墙站着,白T恤浸透了汗,后背洇着深色的痕迹——不是汗,是血。
"凉介君!
"她扑过去,指尖触到他后腰的潮湿,"怎么了?
又打架了?
"他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发疼:"跟我来。
"穿过堆满啤酒箱的暗道,凉介推开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仓库里堆着成箱的香烟,天花板的吊扇转得慢,扬起呛人的灰尘。
三个染着黄发的男人叼着烟,其中一个胳膊上有青龙纹身——正是三个月前在便利店门口寻衅的那伙人。
"山田君,"纹身男叼着烟笑,"上次捅了我弟,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凉介挡在邱莹莹身前,后背绷得像张弓:"我己经赔了医药费。
""医药费?
"另一个男人踹翻脚边的纸箱,香烟滚得到处都是,"你当这是过家家?
我弟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医生说要赔十万日元精神损失费。
"邱莹莹这才注意到凉介攥着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沓皱巴巴的钞票,最上面一张是医院的缴费单,金额栏写着"100,000円"。
"这是我妈的手术费。
"他的声音在抖,"求你们...再宽限几天。
""宽限?
"纹身男走到他面前,手指戳他胸口,"你拿什么宽限?
靠你妈当清洁工?
靠你女朋友在便利店打零工?
"他的目光扫过邱莹莹,"要不...把这小妞抵给我们?
""不行!
"凉介扑过去,拳头砸在纹身男脸上。
血溅在墙上,像朵绽开的红牡丹。
另两个男人抄起木棍冲过来,凉介侧身躲过,木棍砸在他肩膀上,闷响混着骨裂声。
邱莹莹尖叫着冲过去,抄起脚边的啤酒瓶砸向最近的男人。
玻璃碴子溅在他脸上,男人捂着眼睛踉跄后退。
凉介趁机拽着她往门外跑,可刚到门口就被踹倒在地。
"跑啊!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莹莹,跑!
"她没跑。
她蹲下来,用指甲抠住男人的脚踝。
男人疼得骂娘,抬腿踹在她肚子上。
邱莹莹撞在货架上,眼冒金星,却看见凉介举着那把水果刀——刀刃上沾着暗红的血,和他袖口洇开的痕迹一个颜色。
"够了!
"她喊。
凉介的手顿住了。
刀尖垂下来,滴在地板上,发出"啪嗒"一声。
警察的鸣笛声由远及近,纹身男捂着脸喊:"警察来了!
快走!
"三个男人连滚带爬地跑了。
仓库里只剩他们俩,混着血腥味的风从破窗灌进来。
邱莹莹爬过去,抱住凉介。
他的身体在抖,像片被风吹乱的纸。
"你受伤了。
"她摸到他后腰的湿冷,"去医院好不好?
""不去。
"他推开她,"我妈还等着手术费。
"邱莹莹这才发现,他衬衫下的伤口在渗血,染红了浅蓝的布料。
她扯下自己的围裙,颤抖着给他包扎:"为什么要替我挡?
他们要的是我,又不是你。
"凉介望着她发顶翘起的呆毛,那是他最熟悉的模样——像小学三年级放学时,蹲在居酒屋门口啃天妇罗的小女孩,头发上沾着油星子,眼睛亮得像星星。
"因为..."他喉结动了动,"你第一次给我便当的时候,把腌萝卜全挑给我,自己只吃玉子烧。
"邱莹莹的手顿住了。
那是三个月前,她在居酒屋厨房发现的便当盒,腌萝卜被整齐地码在一边,玉子烧缺了个角——后来她才知道,凉介偷偷把自己的那份换给了她。
"还有..."他的拇指摩挲她手腕的红绳,"你妈住院时,每天早上给我带的味噌汤。
你说凉介君辛苦了,声音比我妈熬的药还暖。
"仓库外的警笛声越来越近。
凉介突然捧住她的脸,吻落在她颤抖的唇上。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带着铁锈味和汗水的咸涩。
邱莹莹听见他说:"莹莹,我从来没怕过打架,怕的是...怕你看见这样的我,就不再喜欢了。
""不会的。
"她踮脚吻他的嘴角,"我永远喜欢你。
"------那天晚上,邱莹莹在医院走廊坐了整整一夜。
凉介的伤口缝了七针,医生说再晚半小时可能伤到脾脏。
她握着他的手,看着监护仪上的心跳数字,突然想起上周在医院看见的场景——凉介母亲的病房里,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老太太攥着医生的手喊:"医生,我疼...真的疼...""阿姨,我在这儿。
"邱莹莹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掀开盖子,是山药排骨汤,"凉介说您最爱喝这个。
"山田美惠的脸瘦得脱了相,眼窝凹陷得像两个黑洞:"小莹啊,凉介是不是又惹事了?
""没有。
"她撒谎,"他只是帮朋友搬货,不小心摔了。
"老太太笑了,笑得咳嗽起来:"这孩子...从小就倔。
他爸走的时候,说要去上海赚大钱,结果...结果就再也没回来。
"她抓住邱莹莹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小莹,你劝劝他,别再做傻事了。
我这把老骨头,疼就疼吧,别让他为了我...搭进去一辈子。
"邱莹莹的眼泪砸在床单上。
她想起凉介枕头下的缴费单,想起他衬衫下的伤口,想起他说"等我拿到签证,我们就结婚"时,眼底翻涌的不安。
"阿姨,"她轻声说,"我会帮凉介的。
"------三天后,邱莹莹在居酒屋后巷发现了那辆银色面包车。
车窗贴着深黑膜,她凑近一看,后车厢堆着整箱的香烟——和码头仓库里的一模一样。
"莹莹?
"凉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穿着干净的衬衫,手里提着便利店的便当,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转身,声音在抖。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给你买便当。
今天便利店第二份半价,我买了玉子烧。
"邱莹莹盯着他身后的面包车,突然想起码头那伙人说的话:"你拿什么宽限?
靠你女朋友在便利店打零工?
""凉介君,"她抓住他的手腕,"你是不是...在帮人运私货?
"他的笑容僵住了。
"回答我。
"她的眼泪掉下来,"是不是?
"凉介低头盯着她的手。
她的指甲缝里还沾着三天前的啤酒碴子,是那天在仓库留下的。
他轻轻捧住她的脸,像捧着件易碎的瓷器:"莹莹,我只是想...多赚点钱,让你和我妈过得好一点。
""可这样很危险!
"她喊,"那天警察都来了,万一...""万一什么?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万一我被抓了?
万一我死了?
"他松开手,后退两步,"莹莹,你以为我不想当普通人吗?
我妈疼得整夜睡不着,她拉着我的手说凉介,妈妈拖累你了,你说我能怎么办?
"邱莹莹被他吼得说不出话。
她望着他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蹲在老槐树下,把七张数学试卷塞进铁盒,说:"我妈说,考满分的才能去上海。
""凉介君,"她轻声说,"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的。
我去***,我去借钱,我...""够了!
"他打断她,"你以为钱是那么好赚的吗?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这是我这个月的工资,十万日元。
你拿去给你妈交住院费,剩下的...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邱莹莹接过信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沓钞票。
她摸到最底下有张纸条,字迹歪歪扭扭:"别告诉莹莹,我在码头帮人搬私货。
""凉介君...""我走了。
"他转身要走,又回头看她,"明天早上八点,老地方等你。
"那天晚上,邱莹莹在合租屋的榻榻米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的蝉鸣像台破收音机,吵得人心慌。
她摸出枕头下的存折——总共二十五万日元,加上凉介给的十万,刚好够凉介母亲的手术费。
可她知道,这钱来得有多脏。
第二天清晨,邱莹莹在老槐树下等凉介。
樱花己经谢了,枝桠上结着青果。
他穿着干净的衬衫,手里提着便当,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莹莹。
"他把便当递给她,"今天吃玉子烧,你最爱吃的。
"她接过便当,指甲缝里的啤酒碴子硌得手心发疼。
"凉介君,"她轻声说,"我们去医院看你妈妈好不好?
我想...我想谢谢她。
"凉介的笑容僵住了。
他望着远处的医院大楼,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脸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道永远跨不过去的墙。
"好。
"他说,"等我把这个月的货送完。
"邱莹莹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码头仓库里的水果刀。
刀鞘上缠着胶布,刀刃上沾着暗褐色的污渍——那是血,是凉介的血,也是那些被他伤害的人的血。
蝉鸣声突然拔高,刺得人耳膜生疼。
邱莹莹摸出手机,打开相册,里面存着三十七段监控录像,七十二封未寄的信,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十六岁的他们,站在东京神宫前的樱花树下,他的左手虚虚护在她后颈。
照片背后,用红笔写着一行字:"莹莹,我们活在永夜里,但月亮多亮啊。
"可此刻的邱莹莹突然明白,有些月亮,本身就是用阴影织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