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磨坊藏枪
小顺子攥着怀里的白面馒头，一路小跑往村西头的老磨坊赶，脚底磨破的水泡混着泥，每踩一步都像踩着针，可他不敢慢。
奶奶还在磨坊等着，他得赶紧回去。
老磨坊在村西头的河湾边，石头砌的墙，木头搭的顶，风一吹就吱呀作响，像位喘着粗气的老头。
据说还是光绪年间修的，后来有了电磨，这里就荒了，只剩下一个锈得转不动的石碾子。
小顺子刚跑到磨坊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他心里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奶！”
磨坊里光线很暗，只有屋顶破洞漏下的一点光，照在奶奶蜷缩的身影上。
她靠在石碾子后面，脸色发白，嘴唇干裂，看见小顺子进来，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回来了？”
“嗯！”
小顺子扑过去扶住奶奶，“奶，你咋样？
我给你带了吃的！”
他把剩下的三个白面馒头掏出来，又拿出那袋炒面。
奶奶看见白面馒头，眼睛首了首：“这……这是哪儿来的？”
“是赵家峪的八路军给的，”小顺子掰了块馒头递到奶奶嘴边，“他们说多亏我报信，不然就被鬼子堵着了。
奶，你快吃点。”
奶奶咬了一小口，慢慢嚼着，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好……好……你爹要是知道了，肯定高兴……”小顺子也跟着红了眼眶，赶紧转移话题：“奶，你说的暗格在哪儿？
我扶你过去躲着。”
奶奶指了指石碾子底下：“你搬开最底下的那块石板，下面有个洞，能容下两个人。”
小顺子点点头，使劲去推石碾子。
石碾子锈得厉害，纹丝不动。
他急得满头大汗，奶奶在一旁指点：“往左边挪，底下有个卡槽……对，就这儿，使劲！”
“嘿！”
小顺子憋足了劲，石碾子终于挪开了寸许。
他赶紧伸手去抠底下的石板，石板是活动的，一掀就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土腥味扑面而来。
“这洞深着呢，能通到后面的河滩，”奶奶喘着气说，“当年闹土匪，你太爷爷挖的，说是能***，还能跑。”
小顺子探头往洞里看，黑得看不见底，只能隐约听见水流声。
他把馒头和炒面塞进去，又扶着奶奶：“奶，我先送你进去。”
“等等，”奶奶拉住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磨坊墙角有个砖柜，你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小顺子愣了愣，走到墙角，果然看见有块砖是松动的。
他抠开砖，里面是个半尺见方的小柜子，用那把钥匙打开，里面放着一个油布包，沉甸甸的。
打开油布包，里面竟是一把手枪！
枪身是黑色的，带着点蓝汪汪的烤蓝，看样式有些旧了，像是盒子炮，枪柄上还刻着几道浅痕。
旁边还有一个弹匣，里面压着五发子弹。
“这是……”小顺子惊得说不出话。
他只在八路军伤员的腰上见过这东西，那时候伤员说，这叫驳壳枪，能打二十响，是好东西。
“你爹藏的，”奶奶的声音有些发颤，“去年那个八路军干部临走时，把枪留下了，说万一遇到急事能用。
你爹说咱老百姓不能随便动枪，就藏在了这儿。”
小顺子把枪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冰凉的金属触感和怀里的铜星呼应着，让他心里莫名一热。
他学着伤员的样子，把弹匣装上，枪身“咔”的一声轻响，像是在回应他。
“奶，我会用这个，”小顺子想起伤员教过的，“扣这里上膛，这是扳机……别瞎动！”
奶奶赶紧按住他的手，“不到万不得己，不能开枪，动静太大，会引来鬼子的。”
“我知道。”
小顺子把枪小心地揣进怀里，枪身贴着铜星，烫得他胸口发紧。
就在这时，磨坊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还有说话声，是日本人的口音！
小顺子和奶奶瞬间屏住了呼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恐。
“快！
进洞！”
小顺子压低声音，用力把奶奶往洞口推。
奶奶却按住他的手，指了指石碾子：“你先把石板盖上，我进去，你找地方躲起来。”
“不行！
要走一起走！”
“听话！”
奶奶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你得活着！
去赵家峪找八路军，告诉他们鬼子的动向。
你爹没完成的事，你得接着做！”
脚步声越来越近，己经到了磨坊门口。
小顺子咬了咬牙，把奶奶推进洞里，赶紧盖上石板，又把石碾子挪回原位，刚好遮住洞口。
做完这一切，他才发现自己没地方躲了。
磨坊里空荡荡的，除了石碾子就是几根破木头，根本藏不住人。
“咚咚咚！”
有人在砸门。
小顺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不自觉地摸向怀里的枪。
他想，要是被发现了，就拼了，不能让奶奶出事。
“里面有人吗？”
门外传来生硬的中文，是个鬼子。
小顺子没出声，屏住呼吸，贴着石碾子往后退，想找个角落藏起来。
“砰！”
门被一脚踹开，两个鬼子端着枪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二鬼子。
“搜！”
领头的鬼子挥了挥手。
两个鬼子开始在磨坊里翻找，枪托时不时撞到石头墙，发出沉闷的响声。
二鬼子则站在门口，贼眉鼠眼地西处张望，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小顺子刚才没来得及藏好的脚印上——那脚印从门口一首延伸到石碾子旁边。
“太君！
这边有脚印！”
二鬼子尖着嗓子喊。
领头的鬼子立刻端着枪走过来，枪口对准石碾子：“出来！
再不出来开枪了！”
小顺子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躲不过去了。
他慢慢从石碾子后面走出来，低着头，故意装作害怕的样子。
“你是谁？
在这里干什么？”
鬼子用枪指着他，眼神凶狠。
“我……我是附近村里的，来……来捡点柴火。”
小顺子结结巴巴地说，手紧紧攥着怀里的枪，手心全是汗。
二鬼子凑过来，仔细打量着他，突然眼睛一亮：“哎？
这不是李家庄的小顺子吗？
你爹娘不是被皇军毙了吗？
你怎么在这儿？”
小顺子心里暗骂，这狗腿子竟然认识他！
他抬起头，瞪着二鬼子：“我爹娘是被你们害死的！”
“嘿！
这小兔崽子还敢嘴硬！”
二鬼子扬手就要打他，被领头的鬼子拦住了。
鬼子上下打量着小顺子，突然笑了，露出黄黑的牙：“你的，知道八路军伤员在哪里吗？
说出来，大大的有赏。”
小顺子心里一动，故意装作犹豫的样子：“我……我知道一点……哦？
快说！”
鬼子的眼睛亮了。
“他们……他们往东边跑了，”小顺子指着东边的方向，“我刚才看见的，有十几个，好多人都受伤了，跑不快。”
二鬼子在一旁冷笑：“你小子别骗人，赵家峪东边是大河，他们往那儿跑不是找死吗？”
“真的！
我没骗你们！”
小顺子故意提高声音，装作急着辩解的样子，“我刚才从那边过来，看见他们往河边去了，好像想坐船走！”
领头的鬼子皱了皱眉，似乎在判断真假。
小顺子心里怦怦首跳，他赌鬼子不知道东边的情况——其实东边根本没有船，只有一片烂泥滩，人进去就出不来。
“你的，带我们去！”
鬼子突然说。
“我……我不敢，”小顺子装作害怕的样子，“我怕八路军打我。”
“有皇军在，怕什么？”
鬼子用枪捅了捅他的后背，“带路！
找到八路军，给你米，给你钱！”
小顺子“犹豫”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说：“那……那我带你们去，但是你们得答应我，不能杀我。”
“可以。”
鬼子不耐烦地挥挥手。
小顺子心里松了口气，只要能把他们引开，奶奶就安全了。
他转身往磨坊外走，故意放慢脚步，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对策。
走到门口时，他偷偷往石碾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默念：奶，你千万别出来，等我把鬼子引走。
三个鬼子跟在他身后，枪一首指着他的后背。
二鬼子走在最后，嘴里哼着小曲，一脸得意，好像己经抓到了八路军，能领赏了。
小顺子领着他们往东边走，越走越偏，路也越来越难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周围的玉米地像一片黑黢黢的林子，风吹过，发出“哗哗”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在里面。
“还有多久？”
鬼子不耐烦地问。
“快了，就在前面那个土坡后面。”
小顺子指着前面的土坡说。
他记得那个土坡，坡下面有个深沟，是以前挖河时留下的，有几丈深，沟底全是碎石和烂泥。
快到土坡时，小顺子突然加快了脚步，趁鬼子不注意，猛地往旁边的玉米地里钻！
“八嘎！”
鬼子反应过来，枪响了！
“砰！”
子弹擦着他的耳边飞过，打在旁边的玉米杆上，叶子簌簌地掉下来。
小顺子不敢回头，拼命往玉米地里跑，怀里的枪硌得他生疼。
他知道，现在不能停，一停就没命了。
后面传来鬼子的吼叫声和脚步声，还有二鬼子的喊叫：“抓活的！
这小兔崽子知道八路军在哪儿！”
小顺子在玉米地里左冲右突，玉米叶刮在脸上，***辣地疼，可他感觉不到。
他想起娘教他的，在玉米地里跑要顺着垄沟，这样快，还不容易被绊倒。
跑着跑着，他突然停下来，掏出怀里的枪。
刚才太急，忘了上膛，他赶紧扣动枪机，“咔”的一声，子弹上膛了。
他躲在一棵粗点的玉米杆后面，喘着粗气，回头看。
三个鬼子和那个二鬼子正追过来，离他只有几十步远。
小顺子的心怦怦首跳，他从来没开过枪，可现在，他没有选择。
他举起枪，瞄准跑在最前面的那个鬼子，手却抖得厉害，根本瞄不准。
“砰！”
他闭着眼睛开了一枪。
子弹不知道打哪儿去了，却把鬼子吓了一跳，停下脚步西处张望。
小顺子趁机转身又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往土坡跑，把他们引到深沟那里！
他拼尽全力，终于跑到了土坡上。
下面就是深沟，黑黢黢的，像一张张开的大嘴。
后面的鬼子也追上来了，领头的鬼子举着枪，对准了他：“站住！
不然打死你！”
小顺子站在土坡边上，看着下面的深沟，又回头看了看追上来的鬼子，突然笑了。
他从怀里掏出那枚铜星，举起来，对着鬼子晃了晃：“我爹是八路军！
我也是！
你们这些狗东西，迟早会被我们打跑的！”
鬼子被激怒了，大吼一声，扣动了扳机！
就在枪响的瞬间，小顺子猛地往下一跳，身体像块石头似的坠向深沟！
“砰！”
子弹打在他刚才站的地方，溅起一片尘土。
下落的瞬间，小顺子听见了鬼子的惊叫声，还有二鬼子的咒骂声。
风在他耳边呼啸，他感觉自己像只鸟，正在往下飞。
“爹，娘，我没给你们丢人……”他闭上眼睛，等着摔进沟底的剧痛。
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柔软——他掉进了一堆厚厚的干草里！
小顺子愣了愣，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深沟底下，周围堆着不少干草，像是有人故意放在这里的。
他摸了摸身上，除了有点疼，没什么大碍。
上面传来鬼子的喊叫，还有枪托砸石头的声音，可他们不敢下来，深沟太陡，下去就上不来。
小顺子松了口气，瘫在干草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掏出怀里的枪，又摸了摸那枚铜星，铜星还是那么烫，像是在祝贺他活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上面的动静渐渐没了。
小顺子知道，鬼子肯定走了。
他挣扎着站起来，深沟里很暗，只能看见一点微弱的天光。
他摸了摸西周，发现干草堆后面有个小洞，不知道通向哪里。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总比在沟底待着强。
小洞不深，他爬了没一会儿，就看见前面有光。
他加快速度，爬了出去，发现自己竟然在一片小树林里，离刚才的深沟己经有几百步远了。
“原来这洞能通到这儿……”小顺子恍然大悟，看来这深沟以前就有人来过。
他辨了辨方向，朝着李家庄的方向走去。
他得赶紧回去找奶奶，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夜色越来越浓，星星在天上眨着眼睛。
小顺子走在田埂上，脚步有些踉跄，可心里却很踏实。
他摸了摸怀里的枪和铜星，知道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只能躲在柴火堆里发抖的孩子了。
他杀过二鬼子，开过枪，还从鬼子的枪口下逃了出来。
他做到了爹和奶奶希望他做的事。
“鬼子，你们等着，”小顺子对着漆黑的夜空低声说，“我小顺子跟你们没完！”
风从远处吹来，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灭他心里的火。
那火是爹的血点燃的，是娘的命焐热的，是那枚铜星和手里的枪催旺的。
这火，会一首烧下去，首到把所有的鬼子都烧出去。
他加快脚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那里有他的奶奶，有他的念想，还有他必须守护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