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半部残典与月噬纹
陆无涯的手指抠进泥里，指尖触到湿冷的淤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喉咙干涩，胸口起伏缓慢，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撕裂旧伤。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浮出水面，也不记得如何被冲到这片浅滩。
身体沉重，意识却在一点一点回笼，像是从深井底部被人拽了上来。
他撑起上身，脊背弓起，膝盖陷在泥中。
芦苇丛遮蔽了视线，只看得见灰白的天光从叶隙间漏下。
他低头，看见自己掌心朝上，一道弯月形的血痕正缓缓浮现，边缘泛着暗红，如同刚被烙铁烫过。
血线随脉搏跳动，时明时灭。
他本能地用袖口去擦。
可那纹路不散，反而随着擦拭的动作在皮肤下微微蠕动，像有活物在皮下爬行。
他停下动作，盯着掌心，又抬手摸向左脸——那里同样发烫，一道半弧形的印记正贴着颧骨延伸至耳根，触手灼热，却不流血。
他没受伤。
但这印记，是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
一阵风拂过，芦苇尖上的露珠坠落，恰好滴在他掌心。
水珠映出他脸的倒影，那月牙纹边缘布满细碎裂痕，像是即将崩解。
他盯着看了片刻，抬手抹去水珠，掌心纹路随之黯淡。
袖口忽然一震。
他低头，发现衣襟内侧鼓起一块硬物。
胸口有压迫感，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呼吸不畅。
他伸手探入怀中，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硬生生撕断。
他抽出来。
半册古书，封面焦黑，书脊断裂，封皮上依稀可见“九霄符典”西字，笔画残缺。
书页泛黄，边缘布满整齐的咬痕，齿距均匀，不似野兽所为。
他翻动一页，字迹扭曲，墨色如活虫般游走，刚看清“月噬纹”三字，太阳穴便突地一刺，识海如针扎。
他咬牙继续翻。
指尖划过某页，纸面突然渗出血珠，顺着指缝滑落。
他缩手，血珠却未落地，而是被书页吸了进去，消失不见。
那页上的符线随之亮了一瞬，又归于沉寂。
他盯着书，又看向掌心。
血月纹与书页的波动同步，一明一灭。
他想扔。
可刚举起手，左脸符纹骤然灼烧，像是被火线穿皮，整条经络都绷紧了。
他手臂僵住，书册贴在胸前，纹路热度不减，反而随着书本靠近而加剧。
他放下手，书被紧紧按在胸口，仿佛与他血脉相连。
他不再动。
远处传来脚步声。
一个老翁背着竹篓，沿潭边小路走来，手里攥着几株晒干的药草。
他走到一块平石前，放下竹篓，开始摊晾草药。
风将芦苇吹开一道缝隙，老翁抬头，目光扫过浅滩。
他看见陆无涯的脸。
竹篓脱手，药草洒了一地。
“月噬纹！”
老翁声音发颤，“天火焚过的符尊印记！
你……你怎么会……”陆无涯抬头，目光首视。
老翁后退半步，嘴唇哆嗦，似乎想说更多，却又强行闭嘴。
他弯腰去捡药草，动作僵硬，眼神却不断往陆无涯脸上瞟。
他捡起一把，又掉落一把，手指发抖。
“你从哪儿来的？”
老翁终于开口，声音压低，“这纹……不是活人该有的东西。”
陆无涯没回答。
他还在适应自己的声音，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你不知道？”
老翁盯着他，“这纹一现，必有血劫。
三十年前，西岭七村一夜焚尽，地缝里爬出的尸骨，脸上都有这半道月牙！
你……你是不是从潭底上来的？”
陆无涯没动。
老翁忽然逼近一步，又猛地顿住，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拦住。
他死死盯着陆无涯怀中的书册，瞳孔骤缩。
“那是……《九霄符典》？！”
话音未落，那半册古书突然金光暴起。
光芒如刀，自书页间炸开，首冲老翁面门。
老翁闷哼一声，整个人被掀飞出去，后背撞上石壁，滑落在地。
他口角溢血，右手撑地，袖口滑出一角黄纸，纸上刻着微型符阵，边缘写着“城隍”二字。
金光持续三息，随即收敛。
书页自动闭合，符典恢复焦黑残破之态，静静躺在陆无涯手中。
他低头看它，又抬头看向老翁。
老翁挣扎着坐起，脸色惨白，再不敢靠近。
他盯着陆无涯，眼神从惊惧转为敬畏，又从敬畏转为恐惧。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挤出一句：“烧了它……趁它还没认主。”
陆无涯没动。
他掌心的血月纹还在跳动，左脸的印记却己不再灼烧。
他摸了摸耳垂——那里原本一碰就痒，是说谎时的习惯动作。
可现在，那感觉消失了，像是被什么压制住了。
他低头，再次看向符典。
书脊内侧，有一道极细的刻痕，是个“符”字。
笔锋凌厉，断口处有螺旋纹路，与他喉中吐出的那截断笔的刻痕完全一致。
他手指抚过那字。
书页毫无反应。
老翁靠在石壁上，喘着气，忽然低声道：“你若不烧它，它就会烧你。
这书……不是给人看的。”
陆无涯合上书，塞回怀中。
他慢慢站起，膝盖发出轻微的响声。
泥水从裤脚滴落，渗入地面。
他迈出一步，芦苇在他身后合拢。
老翁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嘴唇微动，却没发出声音。
陆无涯沿着浅滩前行，脚踩在湿泥上，每一步都留下浅浅的印痕。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不能停。
符典贴着胸口，像一块烧红的铁，却又与他的心跳渐渐同步。
他走过一片枯芦，脚底踩到一块硬物。
低头。
是一截断裂的符笔，焦黑，笔杆参差，尾端刻着与符典上相同的螺旋纹。
他蹲下，拾起它。
笔身微温。
他握紧。
左脸的月噬纹突然一跳，掌心血月纹随之亮起。
符典在怀中轻轻震动，像是在呼应。
他抬头。
前方雾气弥漫，看不清路。
他迈出下一步，脚尖刚触地，怀中符典突然再次金光闪现。
光芒未及扩散，便被一股力量强行压下。
符典剧烈震颤，书页翻动，自动停在某一页。
那页上，原本空白，此刻缓缓浮现出一行血字：“食我者，承我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