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就是那陈家的鬼仔子。”
“离他远点,晦气!
他出生的那天,我家养的老母鸡一夜之间全死了!”
“听说他天生就不会哭,只会笑,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笑,瘆得慌。”
这些话像是一根根无形的针,扎在我父母的心上,也扎在我的世界里。
我的家在村子的最东头,一栋孤零零的二层小楼,像是被整个村子排挤出去的孤岛。
我确实不爱哭,也很少说话。
大多数时候,我喜欢一个人待在院子里,仰着头看天。
在我的视线里,天空并非总是蓝色或灰色。
有时候,我会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一些淡得像青烟一样的影子,在空中飘来荡去,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像人,有的像兽,它们似乎没有注意到我,只是麻木地、漫无目的地游荡。
我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但我天生就不怕它们。
比起这些飘忽的影子,我更怕村里那些活生生的人。
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嫌弃、恐惧和厌恶,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动物也怕我。
村里的土狗见了我,夹着尾巴就跑,连叫都不敢叫一声。
飞过屋檐的麻雀,会突然惊慌地改变方向,远远地绕开我。
我曾试着靠近邻居家那只温顺的老猫,可我刚伸出手,它就浑身炸毛,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逃得无影无踪。
那种被整个世界疏远和排斥的感觉,是刻在我童年记忆里最深的烙印。
我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
村里的孩子都听从父母的告诫,把我当成瘟神。
他们会朝我扔石子,骂我是“鬼仔”,然后一哄而散。
我从不还手,也从不辩解,只是默默地捡起石子,扔进院子角落的水缸里。
久而久之,那水缸里的石子己经积了小半缸。
我爹妈对此心疼又无奈。
我妈经常抱着我偷偷地哭,眼泪滴在我的脸上,滚烫滚烫的。
我爹则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每天除了下地干活,就是坐在门口抽烟,眉头拧成一个解不开的疙瘩。
他们严格遵守着孙先生的嘱咐。
三岁之前,我没见过任何带血的东西,连杀鸡宰鱼都要避开我。
家门口那条小河,更是被我妈视为禁地,绝不让我靠近半步。
我脖子上始终戴着那块黑色的木牌,它紧贴着我的皮肤,冬暖夏凉,散发着一股让人心安的淡淡檀香。
或许是木牌起了作用,我的童年虽然孤独,倒也还算平静。
那些只有我能看到的影子,也只是远远地飘着,从不敢靠近我周身三尺之内。
首到我六岁那年,我遇到了林胖子。
林胖子大名林浩,他家是外来户,刚搬到我们村不久,对他家的背景,村里人众说纷纭,但都和我无关。
我只知道,他是我童年里唯一的光。
那天下午,我又被村里几个半大孩子堵在了墙角。
为首的是村长的儿子,外号“王大头”,他抢走了我妈刚给我买的零食,还推了我一个趔趄。
“鬼仔子,还敢瞪我?”
王大头嚣张地把辣条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骂道,“信不信我揍你?”
我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我习惯了,也麻木了。
我知道,只要我忍着,他们闹一会儿就会觉得无趣,然后离开。
但这一次,他们似乎不打算轻易放过我。
王大头和他的几个跟班把我围起来,推推搡搡。
“把他裤子扒了,挂到村口的大槐树上!”
王大头出了个恶毒的主意。
我心里一紧,第一次感到了恐惧和屈辱。
我攥紧了拳头,身体里似乎有一股冰冷的、陌生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我看到他们身后的影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扭曲,在蠕动。
“住手!
你们干什么!”
一个洪亮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响起。
我扭头看去,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冲了过来。
他比我高半个头,胖乎乎的,像个皮球。
他就是林胖子。
“王大头,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算什么本事!”
林胖子叉着腰,挡在我面前,小脸涨得通红。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林胖子。
怎么,你想给这鬼仔子出头?”
王大头不屑地撇撇嘴,“你家也是外来的,小心我连你一块揍!”
“你敢!”
林胖子毫不畏惧,摆出一个电视里学来的格斗架势,“我爸可是练过的!”
王大头被他唬住了,或者说,他只是不想节外生枝。
他恶狠狠地瞪了林胖子一眼,又朝我吐了口唾沫:“今天算你运气好!
我们走!”
一群孩子呼啦啦地跑远了。
夕阳下,只剩下我和挡在我身前的那个胖乎乎的背影。
“你没事吧?”
林胖子转过身,朝我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他的笑容很干净,没有丝毫的嫌弃和恐惧。
我摇了摇头,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是第一次,有人为我出头。
“我叫林浩,他们都叫我林胖子。
你呢?”
他主动伸出手。
“……陈默。”
我小声地回答,犹豫了一下,也伸出了手。
他的手很胖,很软,也很温暖。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除了我父母之外,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
从那天起,林胖子就成了我的跟屁虫,或者说,我成了他的。
他会拉着我去河边摸鱼,虽然我只敢在岸边看,会带我去后山掏鸟窝,会把他的零食分我一半。
他好像完全不在意村里那些关于我的流言蜚语。
我曾小心翼翼地询问过他:“他们都私下里说我是鬼仔,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害怕吗?”
他当时正津津有味地啃着一个苹果,听到我的问题后,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满不在乎地随口回答道:“有啥好怕的?
我爸跟我说过,只要不做亏心事,就不怕半夜鬼敲门。
而且你可是我的好兄弟啊,谁要是敢在背后嚼舌根说你的坏话,我肯定第一个冲上去揍他!”
“兄弟”这两个字,就如同冬日里的暖阳一般,温暖而柔和,仿佛一道暖流,瞬间穿透了我那被冰封多年的内心世界。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好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包围,这种力量让我不再感到孤单和恐惧。
自从有了林胖子的陪伴,我的世界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我开始尝试着去学习如何微笑,尽管那笑容可能还略显生硬;我也努力去学着开口说话,虽然话语依旧稀少,但至少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将自己完全封闭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与外界彻底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