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医:“殿下身体无大恙,此时己然退热。
许是前些阵子的风寒尚有残余,略一吹风便又复发了。”
他看了一眼仍在昏睡中的常乐,背起医箱,跟静珠说:“静珠姑姑,可否借一步说话?”
静珠松了半口的气再次提上来。
“当然。
许老,您请。”
静珠送许太医出去,路上,许太医摸着自己的白胡子提起一个人来。
“近日殿下可有什么忧心伤神的事情?”
静珠:“许老何出此言?”
“殿下的脉象缓沉,这是思虑过度的脉象。”
许太医微微叹气,“娘娘的忌日……在下个月月末是吧?”
“是……许老您有心了,还记得娘娘走的日子。”
“娘娘于陛下而言,也是不一般。
老臣衷心伺候陛下几十年,年年这个时候都得去好几次养心殿。
时间久了,自当谨记。”
从寝宫去殿门并不远,交谈几句便到了门口,许太医走之前叮嘱静珠,“安神祛寒的药我会让学徒送过来,你每日煎两次,一次一碗水,三日若有好转,劳烦姑姑差人告知我一声,老臣好给殿下换一副养身的药方。”
“另外……姑姑最好找些什么转移一下殿下的注意力,忧虑伤身啊。”
静珠欠身行礼,“静珠记下了,多谢许太医。”
“日暮天黑,许老小心行路。”
静珠让看门的小太监提一盏灯笼来,随行一段,帮许太医照亮前路。
许太医应了两声,“那就多谢姑姑了。”
“您慢走。”
目送许太医一段距离后,静珠先是让人去御膳房吩咐做一些清淡的食物,再煮了一壶茶,连着安神的熏香一块端进寝宫里。
一进去就看到常乐披着外衣坐在桌前,端着一杯热茶在喝,在旁伺候着的是贴身婢女杏枝。
“殿下,您醒了。
怎地这么快下床了?”
寝宫修有地龙,内室暖得人脸热,常乐脸上多了血色,一颦一眸都动人得多,带着一股楚楚的怜爱劲儿,勾人得紧。
常乐没理会她后面的话,径首看向静珠放在桌上的茶,问道:“你这煮的什么?”
“禀殿下,是奴煮的安神茶,放了桂圆、莲子、红枣和玫瑰花干。”
静珠倒了一杯,推到常乐面前,抬眸看向杏枝,道:“杏枝,你怎么任由殿下乱来?”
杏枝表情委屈,“是殿下执意要下床,杏枝也拦不住。”
静珠还待说,常乐知她意在从自己这儿讨个缘由,出言护住杏枝,“静珠,你别闹杏枝了,我在床上躺的浑身不适,这才下来走走。”
“可您才退烧,身子正虚着,该多休息才是。”
常乐听了这话,面上露出点笑,“什么退不退烧,压根没有的事儿,都是装的。”
“什么?”
静珠这下懵圈了。
常乐低头喝茶,“杏枝,你说。”
“是,殿下。”
杏枝便向静珠解释起来。
那两个婢女走后,常乐便让静珠去查一下这两个生面孔打哪里来。
静珠领命办事,杏枝便过来伺候常乐。
常乐看看自己冻的透红的指尖,又看了看己然停雨的天气,让杏枝灌两个汤婆子来。
杏枝依言照做,常乐便当着杏枝的面将其中一个塞进衣服里,另一个捧在手里。
不一会儿,常乐的脸就不太显眼地红起来,微粉自眼下绵延,铺了两颊都是。
“诶,殿下,汤婆子可烫,你别放到衣服里,烫到您就麻烦了。”
杏枝忙道。
她伸过去的手被常乐挡住了,常乐捂着嘴闷咳两声,“烫才好,烫了才有人信。”
“这事儿你先别跟静珠说。”
常乐估摸着静珠差不多该回来了,“你去拿一瓶伤膏,送去给西厢房的人。”
常乐跟她大概描述了一下矮个子婢女的长相和身高,杏枝点点头,不到一柱香就回来了。
“这么快?”
杏枝撇撇嘴,有些郁闷道:“路上遇到与她同住的婢女,奴不防,让人抢了去,只好让她代为转交。”
“谁?”
“上一期分来的,只是个利益眼子的婢女,不是谁人的眼桩。”
“那便无妨,有人帮你做事,你该高兴才是。
有确认东西到了人手上吗?”
杏枝心道,那可是殿下让我做的事。
面上却不显心里的气愤,点了点头,“奴看到那人把伤膏收好才走的。”
“你往后多接触接触那两人,若是还算伶俐,便留下打杂,若愚笨,推去别宫就是。”
杏枝管昭阳殿全部的太监婢女,人事关系全有她梳理,常乐说的去留不仅仅是表面意思,还是能否为昭阳殿所用的意思。
昭阳殿里表面上只有两三个常用可信的近身婢女,实际十之***都是常乐的人,剩下那一些是常乐故意让各宫的眼线进来替自己开罪的。
毕竟有些事做了,有人跟狗一样闻着味就寻过来了,就算证据指向明显,也会因眼线的实言而不得不放弃闹开的决定。
嘉宁长公主只是一个病弱的女子,谁人不知,又怎能分出精力去布局除敌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外宫怀疑眼线不忠,也只是死个外人罢了,常乐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是,殿下。”
“这个。”
常乐皱起秀眉,轻轻嘶气,汤婆子放进去烫着时不觉,拿开就滚着痛上来了,“你拿走吧。”
杏枝接过,见到常乐的脸己然酡红,神似温病发作时。
“殿下您的脸……下去吧。”
常乐摇摇头,不欲多说。
杏枝虽然疑惑,但不敢多问,她离开后不多时,静珠才匆匆进宫来。
静珠来得比常乐预计的慢一些,做戏时脸上酡红消了大半,但好歹没白挨那份烫,异常的体温成功骗到了关心则乱的静珠。
听完杏枝的话,静珠还是有些不解,“殿下,您何苦装病?”
“因为要出宫‘养病’。”
常乐的指尖在杯沿上敲了敲,里面没喝完的茶水荡了几圈,微微波动,好似主人的心思。
“今年要早些出宫,有些事情要开始收尾了,不能再拖。”
“所以要用凸显我的孝心,才能博得一丝早日出宫的机会。
要骗过常霁垣,首先就得骗过许留莳。”
杏枝道:“殿下,若是要装病,太医院也有昭阳殿的人,为何不召他来走个过场,然后再让他同许太医透露?”
常乐摇摇头,“许留莳同常霁垣一般,心眼子多着,旁人说的话不见得他会信,只有他自己亲自来一趟,我这忧思病才能实实在在的落定了。”
“且等着吧,不过几天,常霁垣就会召我过去。”
常乐低下眼睑,遮住眸里毕露的凶光和冷意。
静珠替常乐添茶,袅袅热烟升起来,似有若无地氤氲着花茶特有的香。
她自作主张揭过刚刚的话题,提起蕙妃的忌日来。
“殿下,今年还同往年那样安排吗?”
“嗯。
你先带人去采买着,马匹……多买一些,实用的也多买一些,今年要多带些人去。”
“是。”
或许是没事装病遭了报应,夜里常乐还真的发起热来,值晚班的太医衣装都没来得及整理,就急匆匆地提着医箱跑来昭阳殿。
昭阳殿半夜亮起的灯盏,首至天边泛白才熄灭。
长公主殿下思母重病的消息不胫而走,一传再传就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福德替常霁垣研墨时,发现皇帝盯着一份折子看了很久,却久久没有下笔。
凝在毫毛尖尖的朱砂不堪重负,滴落在折子上,晕染一小片。
常霁垣放下笔。
福德停手,“陛下,可是头疼?”
常霁垣摆摆手,“嘉宁那边,许留莳怎么说?”
“禀陛下,许太医说长公主殿下是忧思过多,加之早些日子才病过一场,这身子受不住,缠绵榻上好几日。”
“这不是……”福德小心翼翼地觑着常霁垣的脸色,“蕙妃娘娘的日子快到了。”
皇帝不言,过了会儿才哼笑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她倒是一片孝心。”
“长公主殿下年幼失恃,难免思母心切。”
“今年是第八年了吧?”
“回陛下,是八年了。”
常霁垣重新拿起笔,在别的空白地写下批注,“赏些东西去昭阳殿吧。”
“是。”
“还有,让嘉宁养好了来养心殿一趟。”
“是。”
福德又开始替皇帝研墨,“陛下,还有一事。”
“说。”
“環妃娘娘刚刚派人来说,小厨房煲了些人参汤,想请您过去喝一碗。
看意思,是想陛下去过夜。”
“她倒是会耍心眼,专挑朕与皇后同房的日子。”
“那陛下的意思……你去跟皇后说一声吧,朕改日再去凤仪宫。”
“喏。”
福德向皇帝行了礼,倒退着走了两步,便转身往御书房外走。
重华宫的人还在御书房外等着,见福德出来,立马迎了上去,行礼笑着道:“见过公公。”
她的眼神往里飘,意思都写在脸上了。
对陛下的红人,福德自然是相敬以待,回礼道:“劳烦回去告知娘娘一声,陛下稍后就到。”
婢女喜笑颜开,给福德悄悄塞了些银子,“多谢公公。”
福德笑得更真,“哪里的话,咱家也是听从陛下吩咐罢了。”
“那奴便先回去复命了。”
婢女快步离开。
尔后,福德先是去了一趟凤仪宫,禀告常霁垣的旨意,再去内帑点了一些补品和金银珠宝,让几个太监婢女端着,小一队人浩浩地走去昭阳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