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沙丘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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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津的风裹着沙砾,打在车帘上噼啪作响,像无数双枯瘦的手在叩门。

道旁的白茅被晒得焦脆,一丛丛伏在地上,远远望去,倒像是谁铺了满地的乱发,掩住了车轮碾过的辙痕。

日头正毒,天却透着一股死灰的白,连飞鸟都躲进了远处的断垣残壁,不肯在这片荒芜里多停片刻。

车驾碾过平原津的沙土时,秦始皇正攥着那枚刻着 “受命于天” 的玉印。

掌心的汗混着丹药残渣的腥气,黏得他指尖发颤。

“还没到芝罘?”

他哑着嗓子问,喉间像堵着铅块。

明明昨夜还对着方士献的海图推演仙岛方位,此刻睁眼却连车窗外的日头都觉得刺眼。

太医的药汤泛着苦,他挥手打翻时,瞥见铜镜里自己凹陷的双颊。

那些丹砂、玉石、甚至童男童女的精血,吃了十年,怎么就养不回当年挥剑斩鲛的气力?

车轴咯吱作响,像在数他剩下的日子。

他突然想起李斯递上的奏折,说胶东郡报来海市蜃楼,像极了《山海经》里的蓬莱。

可此刻胃里翻江倒海,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 或许,方士们说的 “仙缘”,原是催命符?

帘外传来卫士甲叶碰撞声,他猛地首起身,玉印硌进肉里。

“传旨…… 加速东行。”

声音虚飘,连自己都骗不过。

长生的念头还在烧,只是火苗里,第一次窜进了 “怕”。

车驾刚过巨鹿郡界,秦始皇靠在锦垫上,只觉得脑袋昏沉沉的,像灌了铅一般。

连日的病痛让他精神萎靡,眼皮不受控制地往下耷拉,周遭卫士的脚步声、车轴的转动声都变得模糊。

他闭着眼,心里却乱糟糟的 —— 年轻时刀光剑影里闯过来,何曾怕过什么?

如今却连一阵风过,都觉得是催命的鼓点。

没多久,便在这昏沉里坠入了混沌的梦乡。

暮色浸透了官道,沙丘平台的驿馆孤零零立在荒原上,檐角的铜铃早被风沙磨哑,风过时只发出呜呜的哀鸣,像埋在地下的冤魂在喘。

他心里一紧:这地方,阴气太重了。

“陛下,今夜只能在此歇脚了。”

李斯的声音隔着帐帘传来,带着难掩的谨慎。

他靠在锦垫上,眼皮重得掀不开。

方才喝的汤药在胃里搅成一团,连呼吸都带着腐草味。

没应声,心里却在冷笑。

歇脚?

怕是歇在这里,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卫士们在院外埋锅造饭,火星子噼啪溅在石板上,转瞬就被夜风掐灭 —— 多像他这一辈子啊,焚书时的烈火,灭六国时的狼烟,到如今,不也只剩这点儿将熄未熄的火星子?

三更刚过,帐外突然爆发出金铁交鸣。

“有刺客!”

惊呼声刺破寂静时,秦始皇猛地攥紧了玉印。

掌心的汗一下子涌了出来 —— 果然来了!

帐帘被刀锋挑开的刹那,三个黑衣人影撞了进来,蒙面巾下的眼睛亮得像淬了毒的匕首。

为首那人首扑榻前,剑锋带着破风的锐响,首指他心口。

“反了!”

他想吼,喉咙里却只挤出嗬嗬的气音。

挣扎着要起身,西肢却软得像棉花 —— 那些丹药掏空了他的筋骨,此刻连握剑的力气都没了。

心里又急又恨:当年荆轲献图,匕首藏在地图里,朕都能绕柱而走;如今不过几个毛贼,竟让朕动弹不得!

老了,真的老了……千钧一发之际,赵高带着内侍们扑上来,用身体筑成肉墙。

刀剑刺入皮肉的闷响里,秦始皇瞥见刺客袖口绣着的朱砂纹样,心头猛地一沉:是方士余党。

十年前坑杀他们时,鲜血染红了咸阳城的土,如今这血,竟要溅到朕的榻前了?

“护驾!

护驾!”

李斯的嘶吼变了调。

混乱中,一支冷箭擦着秦始皇的耳际飞过,钉在帐柱上,箭羽还在嗡嗡震颤。

他盯着那支箭,突然想起十年前在咸阳宫,自己亲手摔碎了徐福献的不死药,骂那些方士是 “妖言惑众”。

原来,人老了,胆子就小了,当年不信的报应,如今竟成了夜夜心惊的由头。

刺客被斩杀时,天己泛白。

李斯跪在榻前,捧着染血的朝服瑟瑟发抖:“陛下受惊了……”秦始皇看着帐顶漏下的天光,突然笑了。

笑声嘶哑得像破锣,惊得梁上的老鼠都窜了。

他知道,这些刺客只是开胃小菜 —— 真正的刀,藏在身边人的袖口里,正等着他咽气的那一刻。

就像当年的荆轲,捧着燕国的地图,一步步走近,地图展到尽头,藏着的就是索命的刀。

如今这驿馆里,谁又在捧着 “忠心” 的地图,等着给朕最后一刀······“有刺客!”

秦始皇猛地从梦中惊坐起来,喉咙里迸出嘶哑的呼喊,这一声带着无尽的惊恐与慌乱,瞬间穿透了车驾的帐帘。

外面的随从们本就警惕地守着,听到这声呼喊,立刻骚动起来,甲叶碰撞声、脚步声急促地响起,纷纷朝着车驾围拢过来。

他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湿了衣衫,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着,突突地跳,跳得他头晕目眩。

原来,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可那恐惧却如影随形,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呼吸愈发急促,头痛也骤然加剧,病情竟比睡前重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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