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麦城魂归·白帝梦醒
朔风卷着碎雪扑打在城垛上,像千万把剔骨小刀刮擦着青砖。
那面"汉寿亭侯关"字大旗破成了渔网,却仍在西城门楼上猎猎作响。
旗角凝结的血冰折射着夕阳,把城墙照得如同浸在血池中。
"报——!
"传令兵几乎是滚进箭楼的,铁甲上结着厚厚的血冰。
他右耳只剩半截,伤口还冒着热气:"东吴大军己过当阳桥!
吕蒙亲率..."关羽抬手,青龙偃月刀在青砖上划出半道新月。
案头油灯被刀风带得忽明忽暗,照得他丹凤眼里血丝密布如蛛网。
"关平何在?
"满帐将校的头颅垂得更低了。
周仓独目含泪,铁塔般的身躯微微发颤:"少将军为护百姓渡江...身中十二箭...临终前还喊着..."咔嚓!
陶碗在关羽掌中碎成齑粉。
碎瓷扎进掌心,鲜血混着酒浆滴在竹简上,把"忠义"二字染得猩红。
"好个碧眼小儿。
"他突然笑起来,笑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解下绿锦战袍时,内衬里绣着的"万人敌"三字金线早己磨得发白。
他轻轻将战袍盖在熟睡的年轻文书身上,动作轻柔得像在给婴儿掖被角。
"子时开西门突围。
"周仓急得独眼通红:"吴狗在西门埋了铁蒺藜!
"远处,火把如长龙般逼近,吴军的喊杀声己隐约可闻。
“君侯,我们护您突围!”
几名亲兵跪地***。
关羽缓缓起身,长髯在风中扬起。
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苍凉:“关某纵横天下三十载,今日竟败于鼠辈之手。”
他猛地拔起青龙刀,寒光映雪:“周仓。”
“末将在!”
“拿酒来。”
烈酒入喉,如火烧灼。
关羽摔碎酒碗,提刀走向城门。
“吕蒙小儿!”
他声如雷霆,“可敢与关某一战!”
回应他的,是漫天箭雨。
一支羽箭穿透他的胸膛,第二支、第三支……鲜血染红长须。
关羽拄刀而立,至死未倒。
黑暗如潮水般退去时,关羽听见了熟悉的战鼓声。
那鼓点节奏他再熟悉不过——是周仓独创的"三急两缓"点兵法。
"君侯?
君侯!
"睁开眼,周仓黝黑的脸近在咫尺,络腮胡上还沾着早膳的饼渣。
案头《春秋》斜斜摊开,正停在"宋襄公之仁"那章。
窗外春雨淅沥,战船桅杆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您批公文时睡着了。
"亲兵统领挠着头,"要不要唤医官?
"关羽怔怔望着掌心——没有碎瓷扎出的伤口,没有冻疮裂开的血痕。
案头日历的"建安十九年三月初二"几个字,墨迹新得能嗅到松烟香。
"糜...糜子方现在何处?
"他突然发问,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周仓被问得一愣:"糜将军自然在江陵啊,前日不是刚送来...""取账簿来!
"当夜,荆州治所灯火通明。
关羽指尖划过竹简上的数字,突然在"粳米西千斛"处停住。
他抄起铜尺量了量墨迹厚度,又嗅了嗅简片接缝处的黏胶。
"赵累!
"这一声吼得梁上燕子扑棱棱乱飞。
治中从事提着裤腰带匆匆赶来,却见君侯指着账簿:"去年江陵应存粳米西千斛,为何今春仅余三千七?
"赵累的冷汗瞬间湿透中衣:"或是...鼠耗?
""三百斛粮食,够五千大军吃十日。
"关羽冷笑,案上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明日随某去江陵粮仓——记得带火把。
"待赵累退下,他又抽出牛皮地图。
指尖在落凤坡位置反复摩挲,突然摸到几处细微的凸起。
就着灯光细看,竟是有人用针尖刺出的弩机标记。
"庞士元..."关羽喃喃自语,忽然取过私印在空简上连盖三次。
他写信时笔走龙蛇,写到"落凤坡地势险峻"时突然笔锋一转:"闻涪城有良马,可日行三百里..."用火漆封缄时,他特意在封口处按了道指甲痕——这是当年在许都时,与庞统约定的暗号。
关平深夜被召来时,铠甲还带着校场的尘土气。
年轻人眼睛亮得像星子:"父亲可是要考校武艺?
"关羽解下佩剑。
剑鞘上的青龙纹饰在灯光下宛如活物,那是他三十岁生辰时大哥刘备亲赠的。
"明日开始,你每隔十日去公安巡检。
"他将剑按在儿子手中,"记住三件事..."说到"盐仓附近的武库"时,他忽然抓起案上陶盏。
盏中茶水早己凉透,水面却诡异地泛着油花。
关羽瞳孔骤缩——这是当年在徐州时,曹操教他辨认毒酒的法子。
"为将者当知..."他盯着儿子年轻的面庞,声音突然轻得像叹息,"白蛆蛀木易察,蠹心蚀甲难防。
"月光透过窗棂,把父子二人的影子投在墙上。
大的如山岳巍然,小的如青竹初长。
远处汉水涛声隐隐,像某种不祥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