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终年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营养膏、机油和劣质酒精混合的古怪气味。
错综复杂的管道和缆线像巨兽的血管，缠绕着破败的楼宇，偶尔闪过的全息广告牌，也因为年久失修而布满了雪花点，上面的女郎笑得诡异而扭曲。
凌渊拉了拉风衣的领子，试图将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隔绝在外。
三天了，自从巴赫曼的事故之后，他就像一只过街老鼠。
调律师工会第一时间吊销了他的执照，冻结了他的资产。
巴赫曼的家族更是对他下达了黑白两道的追杀令。
他从云端的精英，一夜之间跌入了泥潭。
他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一线生机。
根据他从工会数据库里窃取的一点残存信息，下城区存在着一个庞大的记忆黑市。
在这里，一切官方禁止的东西都可以被找到，包括……修复受损核心记忆的禁忌技术。
而要接触到这种技术，必须找到一个人。
一个代号为“绯”的女人。
传说她是黑市里最顶尖的记忆黑客，也是最危险的情报掮客。
她像一团红色的迷雾，无人知晓她的真名和来历，只知道她经手的记忆，从无失手。
穿过一条挂着“义体维修”招牌的阴暗小巷，凌渊走进了一家名为“遗忘之吧”的酒馆。
这里是情报上提到的、绯可能出现的地方之一。
酒馆里烟雾缭绕，三教九流混杂其中。
植入了发光义眼的壮汉，和脑后插着数据线的“瘾君子”推杯换盏。
空气中流淌着颓废的电子乐，和人们麻木的低语。
凌渊的出现，像一滴清水落入了油锅。
他那身即使蒙尘也依旧看得出品质的风衣，和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的冷静气质，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几名不怀好意的地痞交换了一下眼神，缓缓围了上来。
“嘿，白净的小哥，迷路了吗？”
为首的刀疤脸咧开嘴，露出一口金属牙，“上城区来的？
想买点‘好货’？
还是说……你本身就是‘好货’？”
在黑市，一个像凌渊这样未经保护的“精英”，其大脑中储存的高质量记忆，本身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凌渊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没有理会，径首走向吧台。
“一杯水。”
他对酒保说。
“我们这不卖水，只卖能让你忘记痛苦的东西。”
酒保擦着杯子，头也不抬地回答。
“那就来一杯最烈的。”
凌渊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握紧的拳头出卖了他的紧张。
刀疤脸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金属手指冰冷刺骨：“小子，跟你说话呢！”
凌渊的身体瞬间紧绷。
他虽然是调律师，但并非手无缚鸡之力。
工会的体能训练足以让他应付一两个混混。
但这里是下城区，一旦动手，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一个慵懒而妩媚的声音从吧台后方的阴影中传来。
“蝎子，别吓着我的客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女人缓缓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件深红色的高开衩旗袍，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挽着，眼角下一枚殷红的泪痣，让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妖异的美感。
她手里端着一杯同样猩红的酒，轻轻晃动着，眼神似笑非笑地落在凌渊身上。
刀疤脸“蝎子”看到她，气焰顿时矮了半截，讪讪地收回手：“绯……绯姐，我就是跟他开个玩笑。”
绯没有理他，迈着猫一般的步子，走到凌渊身边。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钻入凌渊的鼻腔，像是某种罕见的花，带着一丝危险的甜腻。
“一个人？”
她将那杯猩红的酒推到凌渊面前，红唇轻启，“不像来买醉的。
你身上的味道，太‘干净’了。”
凌渊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就是绯。
比传说中更加……令人捉摸不透。
绯轻笑一声，笑声像羽毛搔过耳廓，让人心头发痒。
“这里的每个人，都想找记忆黑客。
有的人想忘记，有的人想得到。
你呢？
看你的样子，不像有什么想忘记的。
倒像是……快要被忘记了。”
她一语道破了凌渊的窘境。
凌渊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的信息应该是绝密的，她怎么会知道？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绯伸出一根涂着蔻丹的纤长手指，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
“你的精神波动，就像一本没合上的书，写满了恐慌和……残缺。”
她凑近凌渊，吐气如兰，“一个顶级的记忆调律师，自己的记忆却像筛子一样漏风。
这可真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凌渊的脸色彻底变了。
在这个女人面前，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和伪装，脆弱得像一层纸。
“你能帮我。”
凌渊压下心中的震惊，开门见山，“不管什么代价。”
她的目光停留在他的眼睛上，舔了舔嘴唇：“除了你这颗昂贵的、装满了顶级调律技术和秘密的大脑。
可惜，它快要坏掉了。”
这是一种***裸的羞辱，但凌渊只能忍受。
“我需要你的技术。”
他几乎是在恳求。
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猩红的液体衬得她的嘴唇愈发娇艳。
“我的技术，很贵。
而且，我不做慈善。”
她放下酒杯，身体前倾，胸前的饱满几乎要碰到凌渊的手臂，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不过……我最近正好缺一个搭档。”
凌渊一怔：“搭档？”
“永生科技的第七号数据金库，听过吗？”
绯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芒，“那里存放着一件东西，一件对我……很重要的东西。
它的安保系统，是‘情感逻辑’加密，只有最顶尖的调律师，才能在不触发警报的情况下，‘骗’过它。”
“这不可能。”
他下意识地拒绝，“那是陷阱。”
“当然是陷阱。”
绯笑得更加愉快了，“所以才需要你啊，大名鼎鼎的凌渊先生。
你是唯一有可能做到的人。”
她站首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一个女王在审视她的臣民。
“交易很简单。”
她说，“你帮我拿到那件东西。
事成之后，我帮你把你那颗快要报废的脑子修好。
怎么样？”
凌渊陷入了沉默。
一边是永生科技这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一边是治愈自己的唯一希望。
这是一个魔鬼的契约，但他别无选择。
“我什么时候需要知道计划细节？”
凌渊抬起头，眼中恢复了一丝往日的镇定。
既然无法回头，那就只能走下去。
绯的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那枚泪痣仿佛也生动了起来。
她将一张黑色的数据芯片滑过吧台，停在凌渊手边。
凌渊拿起冰冷的芯片，他知道，当他握住它的那一刻，他的人生，将彻底驶向一条无法预测的猩红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