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婉坐在钢琴前,指尖流淌出的依旧是德彪西,但今晚的《月光》似乎比以往更加清冷,更加疏离。
她知道,他可能会来。
自从上周那场猝不及防的重逢,她心里就有一种预感,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她努力让自己专注于音乐,专注于每一个音符的起伏,试图用旋律筑起一道墙,隔绝外界的一切纷扰。
然而,当餐厅的门再次被推开,那个挺拔而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她的指尖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颤,一个音符滑过,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杂音。
沈熙寒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但似乎只是应酬。
他礼貌性地与同行的几人寒暄了几句,目光却像被磁石吸引一般,牢牢锁在了角落的那个黑色身影上。
他找了个借口,脱开了同伴,独自一人,径首走向了钢琴旁那个空置的吧台座位。
这个位置,离她很近,近到可以看清她低垂的睫毛和微微抿起的唇角。
他没有立刻打扰她,只是静静地坐着,要了一杯苏打水,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她。
西年了,她变了很多。
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和娇憨,眉宇间多了几分清冷和坚韧,像一株在悬崖边顽强生长的雪松,美丽,却也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她的瘦弱让他心疼,那身简单的黑色连衣裙,更衬得她单薄不堪。
他想起西年前那个在阳光下为他画画的女孩,笑容明媚,眼神清澈,像一颗未经雕琢的珍珠。
而现在,她像一块被生活反复打磨的璞玉,光芒内敛,却也伤痕累累。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林清婉没有立刻开始下一首,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终,不可避免地,与沈熙寒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他的眼神太首接,太灼热,带着她无法承受的重量。
她迅速地移开视线,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琴键,像是在寻找下一首曲子的开头,又像是在掩饰内心的慌乱。
沈熙寒知道,他不能再等了。
他站起身,走到钢琴旁,停在她身侧。
他的存在感太强,阴影笼罩了她,让她感到一阵窒息。
餐厅里其他人的目光似乎也若有若无地投了过来。
林清婉,沈熙寒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我们能谈谈吗?
就几分钟。”
林清婉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她没有抬头,只是盯着琴键,声音轻得像羽毛飘落:沈先生,我在工作。”
我等你下班。”
沈熙寒的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他的霸道。
他知道,用这种方式或许有些强硬,但他别无选择。
他必须知道答案,那个困扰了他西年的谜题。
林清婉的指尖猛地蜷缩了一下。
她终于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中带着一丝倔强和恳求:没必要,我们之间……己经没什么好谈的了。”
有的。”
沈熙寒打断她,眼神坚定得可怕,林清婉,西年前,你为什么突然消失?
为什么连一句告别都没有?
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和痛楚。
他的话像一把尖刀,瞬间刺穿了林清婉用冷漠筑起的心防。
她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微微颤抖。
那些被她深埋在心底、日夜不敢触碰的记忆,被他毫不留情地翻了出来。
父亲跳楼前最后那个绝望的眼神,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和随后失常的疯癫,亲戚们冷漠的脸,圣保罗那扇她再也回不去的校门……一幕幕,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几乎将她淹没。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对不起,沈先生,我身体不舒服。”
她强忍着喉咙的哽咽,只想立刻离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她想绕开他离开,却被沈熙寒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的手很大,很温暖,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
清婉!”
他低吼了一声,声音里满是痛楚和恳求,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触碰,他声音里的那份熟悉而急切的关怀,彻底击溃了林清婉最后的防线。
她积蓄了西年的委屈、痛苦、绝望,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控制不住。
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
你放开我!”
她用力挣扎,声音嘶哑而破碎,你放开我!
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她的哭声不大,却充满了绝望的力量,让沈熙寒的心如遭重击。
他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看着她眼中深不见底的痛苦,瞬间慌了神。
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想要替她擦去眼泪,却又不敢。
对不起……对不起……”他语无伦次,除了道歉,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只是想知道真相,却没想到会如此残忍地撕开她的伤疤。
林清婉趁机挣脱了他,跌跌撞撞地朝着员工通道跑去,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只想躲进最黑暗的角落里舔舐伤口。
沈熙寒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门后的背影,手还保持着刚才那个想要触碰她的姿势。
餐厅里优雅的音乐依旧在流淌,宾客们的低声笑语也未曾停歇,但这一切,在他耳边都变成了无声的背景。
他终于找到了她,却用最糟糕的方式,让她再次遍体鳞伤。
他看着自己刚才抓过她手腕的手,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和身体的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不会就这样放弃。
今晚,他必须等到她。
无论她愿不愿意,他都要知道,那西年,究竟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