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饥寒交迫的重生夜
苏婉清睁开眼时,意识还沉在毒发的幻象里。
喉咙灼痛,西肢抽搐,眼前是医院惨白的墙,姜远诚握着她的手,声音温柔:“别怕,这药能救你。”
可她死了。
女儿也死了。
一碗“补身汤”,两张伪造的病历,一场悄无声息的“急症不治”。
她回来了——1969年的冬夜,江南最冷的一年。
土炕冰凉,身下是粗麻床单,裂了口的棉絮从缝隙里钻出来。
她动了动手指,触到一团微弱的温热——是苏念,她三岁的女儿,正蜷在她怀里,小脸青白,嘴唇干裂,哭声断断续续,像风中残烛。
她低头看自己。
瘦得脱形的手,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针线磨出的血痕。
右腕上,那根褪色红绳静静缠着,绳结磨损,却始终未断。
这是苏念周岁那日,她熬了三夜,用红丝线一针一针编成的护身符。
油灯在墙角摇晃,火苗只剩豆大一点,映着她苍白的脸。
窗外,风雪呼啸。
屋外,却有说话声。
压低的,暧昧的,从厨房方向传来。
她猛地一震。
那个声音——低沉、温柔,带着一丝刻意的克制——是姜远诚。
还有女人的轻笑,慵懒如蛇,是沈兰芝。
她咬住嘴唇,指甲掐进掌心,逼自己冷静。
不能动,不能出声。
她缓缓坐起,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一场噩梦。
棉袄破旧,她从夹层里摸出一只银镯——祖母留下的最后一点值钱物。
她盯着它看了很久,最终放回原处。
现在动它,等于死。
她披上袄子,借着油灯的光,假装要喂奶,慢慢挪下炕。
脚踩在泥地上,刺骨的冷。
她扶着墙,一寸一寸蹭到门后,耳朵贴上门缝。
风声夹着雪粒拍打窗纸,像前世毒发时脉搏的跳动。
“病历改好了。”
姜远诚的声音传来,冷静得像在谈天气,“就说她产后血崩,抢救无效。”
“呵……”沈兰芝笑了一声,指尖划过他袖口,“念念那赔钱货,也活不长。
趁早埋了,省得留后患。”
“你心真狠。”
“我狠?”
她轻嗤,“当年若不是你冒名顶替,我丈夫死在战场上,我也不会沦落到替你遮掩身份。
现在她活着,就是个祸根。”
“放心。”
姜远诚语气笃定,“等她咽气,我报个急症,没人会查。
到时候,姜家二少‘姜恺铭’的名分,就彻底归我了。”
苏婉清浑身发抖。
不是冷。
是恨。
她曾以为姜远诚是良人,是她在知青下放时唯一依靠。
她为他缝衣做饭,跪着搓洗他换下的脏衣,甚至在他“病重”时典当嫁妆求药。
可他不是姜恺铭。
他是姜远诚——沈兰芝亡夫的幼弟,借着双胞胎兄长战死的空档,顶替身份,攀附权势,与沈兰芝暗通款曲,将她母女当成弃子。
而她,竟为仇人洗衣三年。
她缓缓退开,背靠门板滑坐在地。
怀里,苏念又哭了,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她低头,看着女儿瘦得凹陷的脸颊,小手攥成拳,指甲发紫。
她伸手,指尖轻轻抚过女儿的耳垂。
这个动作,她会做一辈子。
前世,她最后一次碰女儿的耳垂,是在殡仪馆。
孩子冰冷,她跪在地上,哭到失声。
这一世,她绝不让悲剧重演。
她解下腕上的红绳,褪色的丝线在昏暗中泛着微弱的光。
她轻轻将它系在苏念细弱的手腕上,打了个小小的结。
“娘这次,护你周全。”
声音轻得像雪落。
可她眼里的光,却像刀锋出鞘。
她抬头看向窗外。
风雪未停,天地一片混沌。
但她知道——她活下来了。
不是为了忍辱负重,不是为了苟延残喘。
是为了清算。
她曾是京都“青溪绣坊”的创始人,一针一线绣出过十里洋场的风华。
她指尖沾过金线,也沾过血。
如今,她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可她还有手,还有针,还有这颗死过一次的心。
她慢慢爬回土炕,将女儿搂进怀里,用自己最后一点体温焐热她。
油灯终于熄了。
黑暗中,她睁着眼,一动不动。
记忆如潮水翻涌——她记得沈兰芝喷的那款法国香水,盖住中药的苦味;记得姜远诚整理袖扣时,右臂抬起,左肩却始终遮掩;记得王会计曾悄悄塞给她一张纸条,写着“姜家代嫁,非长即幼”;记得陆承舟第一次见她,在镇口修拖拉机,衣襟第三颗纽扣被他无意识摩挲了整晚;记得陆母骂她“赔钱货”时,翡翠扳指转了三圈,却在她晕倒后悄悄送了碗热粥;记得阿娟结巴着说“苏、苏姐,兰芝绣坊……要挖你”,却被她一碗药汤救回性命;记得陈明远戴着白手套接过她的绣样,眼神贪婪如饿狼;记得阿坤匕首上的红绳,和她腕上这根,一模一样。
这些人,这些事,这张网——她都要亲手,一针一线,拆了。
门外,雪还在下。
两行脚印并行而来,只有一行离开。
她记住了。
天亮后,她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继续当那个温顺的、卑微的、随时可以被牺牲的苏婉清。
可她心里清楚——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媳妇。
她是苏婉清。
是女儿的母亲。
是姜家秘密的见证者。
是这场二十年权色交易网中,唯一活着的破局之人。
她闭上眼,呼吸轻缓,像睡着了。
可指尖,却悄悄掐进了掌心。
疼,才清醒。
恨,才活着。
风雪中,她低语,如誓言落地——“这一世,我不跪了。”
“我要活出个人样。”
油灯早己熄灭。
可她眼中,燃起了一簇火。
不灭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