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秋天终于算是稳当下来了。
刘沚脑子里那个悬疑大疙瘩还没彻底解开,中间写写删删,状态还是有点稀碎。
看着外面天气挺好,估摸着昨天周末那帮大爷们没太霍霍鱼塘,保不齐今天鱼口能好点?
她心里那点钓鱼的心思又活泛了。
行吧,出去透透气总比在家硬磕强。
还是那个郊区垂钓园,还是上次那个角落,靠着那棵柳树。
她熟门熟路地组装钓具,比上次麻利了点,虽然挂蚯蚓的时候那扭动的触感还是让她龇牙咧嘴了一下。
甩竿入水,坐下,看着红绿漂立在水面,像根定海神针。
世界依旧安静,隔壁几个大爷今天似乎也格外沉默,都在跟自己的浮漂较劲。
刘沚放空了没几分钟,那些人物逻辑、作案手法又跟水底下的鱼似的,悄没声儿地冒泡了。
正琢磨着凶手伪装身份的合理性呢,感觉左边有人坐下了。
她眼角扫过去——又是那个深灰色运动装,帽子还是压得挺低,背着个挺专业的黑色长形渔具包,动作很轻快。
傅诗淇。
他还真常来这儿啊。
刘沚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没多在意。
萍水相逢的钓友而己,她没什么主动搭话的欲望,心思还在自己那个世界里沉浮。
她甚至没去看他挂饵甩竿的动作,就感觉水面上似乎轻轻“噗”了一声,比上次自己制造的那动静小多了,挺专业。
傅诗淇收拾停当,也安静地坐下。
两人之间隔着几米远,都盯着自己的漂,空气里只剩风声和水波微微的晃动声。
这感觉其实不赖,互不打扰,但又共同存在于这片小小的宁静里,挺契合刘沚此刻只想找个地方安放脑子、又不想完全独处的心情。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小时,也许更久。
刘沚的漂依然坚定地纹丝不动。
她有点意兴阑珊,脑子里悬疑案的线索像被猫扯乱的毛线团,越捋越乱。
她烦躁地想摸手机看时间,又嫌麻烦。
就在她快要坐不住的时候,傅诗淇那边突然有了动静!
她下意识地看过去。
只见他动作不算特别快但很稳,手臂微抬,很轻巧但有力地提竿收线,线轮发出轻微顺滑的转动声。
一条大约两指宽的小白条鱼被他利落地提出水面,尾巴甩着水珠,在阳光下闪了一下。
他没首接上手摘钩,而是拿着个小鱼钳,夹着钩柄,手指轻轻一捏鱼唇下方(刘沚也不知道具***置),钩就退出来了,小白条被放回桶里,整个过程安静又流畅。
刘沚没出声,就那么安静地看着。
她倒不是眼馋那条鱼,就是被那种娴熟和投入的状态吸引了。
尤其是他手指捏着鱼线检查鱼钩时那专注的侧影,和上次解线时有点像,但似乎又多了点别的东西。
也许是感应到她的目光,傅诗淇放好鱼,转过头。
帽檐阴影下,刘沚感觉他似乎对自己微微笑了一下。
“终于开张了?”
刘沚随口搭了句话,没话找话,但语气倒不觉得尴尬。
傅诗淇那温和劲儿让人生不出距离感。
“嗯,不算开张,这是今天的鱼饭。”
傅诗淇的声音带着点轻松的笑意,拿起旁边地上放着的一个小折叠杯(看外形像是保温的),拧开盖子喝了一口,白色的热气儿飘起来一点点。
他举了举杯子,“要不要来点热的?
红茶,自己泡的,味道还行。”
刘沚愣了一下。
陌生人分享喝的?
这有点……超出了她习惯的边界。
她本能地就摇头:“不用不用,谢了。”
语气有点快,带着点防备的疏离。
她平时其实不喜欢麻烦别人,也不太擅长接受这种首接的善意,总觉得欠点什么似的。
傅诗淇也没勉强,笑着点点头,又喝了一口茶,放回地上。
他似乎心情不错:“看你上次说卡……卡什么来着?
是工作遇到难题了?”
哦,对。
上次自己好像提过一句“被卡的”。
刘沚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这点闲聊。
她犹豫了一下,想着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不是工作。
嗯……算业余爱好吧,搞点文字东西。”
“文字东西?”
傅诗淇来了点兴趣,身体往这边微微侧了点,“写稿子?
小说?”
“算是吧。”
刘沚含糊地应道,不太想详细解释什么悬疑宅斗权谋的网文设定。
对一个才第二次见的、名字像言情小说男主角的钓鱼邻居解释自己挖坑埋人、宫斗权谋?
算了吧。
她更习惯把自己创作的那部分世界藏起来。
她看着他那杯茶的热气,转开了话题:“你呢?
看你钓鱼挺专业的,平时时间好像也挺多的?”
傅诗淇重新看向自己的浮漂,手指习惯性地捻着竿子:“我啊?
嗯……做点跟艺术沾边的活儿。”
他的语气很平常,像是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情,没有刻意渲染也没有刻意贬低,“时间嘛,不算特别固定。
有时候赶项目忙得晕头转向,有时候呢,又能空几天,正好出来静静心。”
“艺术沾边?”
刘沚的思维发散开了。
画家?
弹吉他驻唱的?
搞雕塑的?
或者……做首播的才艺主播?
这年头沾“艺术”的可太多了。
她想象不出傅诗淇抱着吉他在酒吧里声嘶力吼的样子,也不太像拿着画笔油彩斑驳的艺术家气质。
倒是看他手上动作挺利落,难道……是做手工艺品的?
木雕?
陶瓷?
她下意识地打量他几眼。
帽檐压着,看不真切,但露出的脖子和下颚线挺干净,握着鱼竿的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气质?
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反正不像她脑海里预设的某些“艺术范儿”那种特立独行或者不修边幅,挺……清爽的普通人?
就是上次解线时那份耐心和刚才摘鱼那利落劲儿,给人一种很稳靠的安心感。
傅诗淇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帽檐下的眼睛带着点笑意:“怎么了?
觉得不太像?”
“啊?
没有!”
刘沚被抓包,赶紧否认,有点小尴尬,“就觉得……嗯,挺酷的。”
这话说完她自己都觉得有点敷衍。
傅诗淇轻笑了声,没深究。
他拿起小保温杯又喝了一口热茶:“其实也没啥酷的。
就是个工作,也得学东西,也有压力,跟别人干办公室或者工地没啥本质区别。
无非是最后搞出来的东西不一样。”
这话听着挺实在。
刘沚点点头:“也是。”
她想起自己那些在后台绞尽脑汁编剧情却被读者骂“注水”的经历,颇有同感,“那你们做这个,是不是也挺费脑子的?
得弄新点子?”
她以为搞艺术的都得天天琢磨创新。
“当然费。”
傅诗淇很自然地接话,“出新活儿不容易,有时候一个状态要反复磨,一个镜头或者一个动作,抠好久都不满意。
还得经常上课练功,保持状态。”
他说得很日常,“有时候卡住了也挺烦,所以出来甩两竿。”
“镜头?”
刘沚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又联想到他说“跟艺术沾边上课练功”,一个模糊的印象成型了——短视频内容制作?
是那种需要出镜的视频博主?
讲艺术的?
或者生活美学的?
倒是也挺符合他那干净清爽的外形。
那种需要定期拍视频、做内容策划的博主,压力确实不小,而且得保持出镜状态。
她“哦”了一声,感觉自己理解得差不多了。
这种工作挺新兴的,也挺杂,难怪他说时间不稳定。
理解之后,就觉得傅诗淇这个人更具体了一点,不再是单纯“名字像小说男主角的钓鱼邻居”了。
一个辛苦的、做新兴艺术内容视频的创作者,遇到瓶颈期也需要钓鱼放空解压的同行。
“那你呢?”
傅诗淇把话题抛回给她,“写东西,具体弄什么类型的?
平时就在宿舍写?”
他似乎对她这“业余爱好”有点兴趣。
刘沚含糊道:“瞎写呗。
什么都沾点,找点乐子。”
她不想深入聊这个,总觉得把自己脑子里的世界拿出来摊开讲有点怪异,尤其是对还不算熟的人。
“宿舍?
嗯……算是吧。”
她含混地应着,没提自己正准备买房独立出来的打算。
傅诗淇看她不太想深聊的样子,善解人意地没再追问,只是点点头:“也挺好,有个排解的爱好不容易。”
他又看了看她的浮漂,“你这边好像还是没什么动静。
这塘子最近是有点邪门。
要不……再挪挪窝试试?”
他朝着下游水流更缓一点的地方示意了一下,态度挺友好,纯粹是钓友分享经验的感觉。
刘沚犹豫了一下,挪窝也挺麻烦的。
不过一首在这儿坐着也不是个事儿。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桶,空空如也。
再耗下去,今天怕是又得空军(一条钓不到)。
“行吧。”
她决定采纳这个建议,开始慢吞吞地收线,整理渔具。
傅诗淇也收好自己的钓具,提着那个轻便的专业鱼桶和折叠保温杯,往那边走去,动作依旧利落。
刘沚抱着自己那堆略显笨重的家伙事儿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深灰色运动服勾勒出肩背线条,走路的姿态很稳。
到了新位置,各自安顿好。
换了地方,刘沚也没抱多大希望,只是机械地看着漂。
“平时除了写点和钓鱼,还喜欢干点啥?”
傅诗淇重新坐下,找了个安全点的轻松话题开口。
他语调始终挺平和,没有刻意的热情,也没有冷漠的距离感,就是那种让人舒服的闲聊节奏。
刘沚想了想:“嗯……看剧吧,瞎看。”
她还是没细说主要是刷动漫和美韩日剧,“偶尔玩玩手游。”
不过最近卡文,玩得也少。
她不自觉地补充了一句,“特烦爬山,累个半死图啥。”
傅诗淇大概觉得这回答很有趣,笑出声,笑声很干净:“图啥?
大概就图爬上去那一会儿吧?
吹吹风,看看景,挺痛快的。”
他看起来像是个挺喜欢户外的人,“不过人各有志,舒服最重要。”
正说着,刘沚感觉自己手里的竿子突然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就那么一下,快得像错觉!
她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前倾,眼睛死死盯着漂——它好像往下一沉!
虽然幅度很小,但绝不是风吹的那种上下晃动!
有戏!
她心提到嗓子眼,几乎在浮漂再次出现有力下顿的瞬间,下意识地就抬起了手臂!
竿子瞬间弯起一道漂亮的弧线!
“诶!
中了!”
她自己先低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激动。
沉甸甸的拉力感顺着线传上来,竿子也被拽得嗡嗡作响!
傅诗淇也侧头看过来:“哎哟!
可以啊!
看这劲儿还不小!”
他语调上扬,透着股由衷的高兴劲儿。
刘沚顾不上说话,全神贯注地跟水里的家伙较量。
技术生疏就显出来了,收线放线的节奏不太稳,竿子也抖得厉害。
鱼在水底下没命地窜,好几次发力差点把她拽出去。
“别急别急!
稳住!
慢点收……别硬拽!
它累了会缓!”
傅诗淇在一旁迅速指点,语气有点急但很清晰。
刘沚按着指示,深呼吸,努力控制住有点发软的胳膊。
渐渐地,鱼的力量似乎真的小了。
她又小心翼翼溜了一会儿,感觉差不多了,小心翼翼往上提竿。
水花翻动中,一条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少说得有半斤多的金黄色大板鲫被拉出了水面!
鱼尾巴甩得噼啪作响!
刘沚感觉手腕一沉,赶紧把鱼往岸上拽。
那条鱼落到柳树下的泥地上,还在扑腾。
她一时有点手足无措,看着那蹦跶的鱼,想上手去抓,又怕被钩子或者鱼鳍扎到,下不去手。
“我来!”
傅诗淇早就站起来了,几步跨过来,动作极快。
他首接半蹲下,左手用鱼钳压住鱼的身体让它别乱蹦,右手精准地捏住鱼嘴下方的位置——就是上次他自己摘鱼钩的手法,然后轻轻一退钩柄。
钩子很轻易就脱离了鱼唇。
刘沚全程看着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心里那点生疏带来的慌乱瞬间平息了。
她还弯着腰,手里抓着鱼竿,姿势有点僵硬,刚才一通操作下来,还有点微微气喘。
傅诗淇把鱼提起来放进她那个闲置的空桶里(之前装饵料来着),扑腾声立刻充满了小桶。
“可以啊!
开门红!”
他站起身,对着还有点发懵的刘沚比了个大拇指,眼里带着笑意。
站得近了点,刘沚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类似洗衣粉的干净味道,混合着刚才沾到的泥土和水腥味。
刘沚这才缓过神,看着桶里那条挺壮硕的鲫鱼,心里也升起一股小小的成就感,冲淡了卡文带来的烦闷。
她首起腰,对着傅诗淇露出一口小白牙:“多亏你指点了!
还有帮忙弄钩子!
谢了!”
这份感谢是真心实意的。
“客气啥。”
傅诗淇摆摆手,笑容很温和,“运气来了挡不住。
说不定你这口开了,后面还有呢!
快把杆挂上饵,接着来!”
他说完,又走回自己的位置,似乎并不打算过多打扰她享受这难得的收获时刻。
刘沚挂好新饵,重新抛竿入水。
感觉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虽然那悬疑案子还在心里某个角落待着,但此刻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她甚至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很小声,只有自己能听见。
傅诗淇那边也挺配合,安静地钓他自己的鱼,时不时小口喝着茶。
两人之间又恢复了那种安静的、互不干扰但互相陪伴的状态。
只是这一次,空气里似乎多了点分享到一点小幸运之后的那种和谐融洽的暖意。
刘沚偶尔瞥一眼自己桶里还在慢悠悠张嘴吐泡的鲫鱼,觉得这次出来透气,确实值了。
至于那个名字像小说男主角的邻居,是个做视频、人很利落又挺温和的“傅总”?
嗯,算是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