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心沁出了汗,攥着的手捧花有些发潮。
“阿浪,发什么愣?”
旁边的伴郎阿牛捅了他一下,手里还攥着个泛黄的笔记本,“快接新娘子啊,大家都看着呢。”
阿浪深吸一口气,迎上去。
晓晴的父亲把女儿的手放进他掌心时,用力捏了捏他的胳膊,眼神里有嘱托也有认可。
他想起第一次去晓晴家,她父亲指着他送外卖时摔出疤痕的膝盖问:“能给我闺女安稳日子吗?”
当时他没敢打包票,只说:“我会拼尽全力。”
两个小花童送上了红丝绒戒指盒,这是他前天才从首饰店取回来的,钻戒不大,但戒托内侧刻着一行小字 ——2015-2025。
十年,足够让一个在网吧通宵打游戏的少年,变成站在这里等着娶媳妇的男人。
交换戒指的环节,司仪的声音带着喜庆的颤音:“请新郎为新娘戴上戒指,从此风雨同舟,不离不弃。”
阿浪低头去看晓晴的手,无名指纤细白皙,他的指尖触到她指节处淡淡的薄茧 —— 那是常年练瑜伽磨出来的。
戒指套进去的瞬间,他的目光落在内侧的刻字上,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2015 年的夏天突然撞进脑海:他蹲在澳门赌场的后巷里,烟蒂堆了一地,口袋里只剩个镀金的戒指盒,原本打算给母亲的礼物,最后连回家的车票都差点买不起。
“看什么呢?”
晓晴用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眼里闪着笑,“戒指戴反了。”
阿浪猛地回神,才发现戒指歪歪扭扭地卡在指节上。
周围爆发出善意的哄笑,他脸一热,赶紧摘下来重新戴好,指尖不小心蹭到她的掌心,两个人都像触电似的缩了一下。
“当年你爸总说你这小子扶不上墙,” 族里的三爷爷端着酒杯走过来,浑浊的眼睛在阳光下发亮,“现在看看,健身房开得像模像样,媳妇也娶得这么俊,算是给你爸妈长脸了!”
阿浪接过酒杯,酒液晃出了杯沿。
三爷爷的话像根针,刺破了婚礼的热闹,露出底下那些沉甸甸的往事。
他想起 2016 年春节,全家围坐在八仙桌前吃年夜饭,父亲把酒杯往桌上一墩,瓷杯底在红木桌面上磕出个白印:“你要是再敢碰赌,就别认我这个爹。”
当时他正啃着鸡翅,骨头卡在牙缝里,疼得说不出话。
“阿浪,奶奶说想跟你喝杯酒。”
姐姐阿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浪转过身,看见奶奶被人扶着坐在主位上,银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腕上那只金手镯在阳光下闪着光。
那是他 2015 年从澳门带回来的 “战利品”。
当时他赢了几万块,在关口的免税店一眼看中这只镯子,店员说是什么 “999 足金”,他没细看就买了,想着奶奶总念叨想要只金镯。
后来才知道是镀金的,外层磨掉后露出里面的银白色,可奶奶一首戴着,去菜市场买菜要戴,去祠堂拜神要戴,连洗青菜时都小心翼翼地捋到胳膊肘上。
“仔啊,” 奶奶的手抖得厉害,酒杯里的米酒洒了些在袖口,“今天奶奶高兴,比当年你给我戴镯子时还高兴。”
阿浪蹲下去,跟奶奶碰了碰杯沿,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去,带着点辛辣的暖意。
他看见奶奶镯子内侧的划痕,那是去年她摔了一跤时磕在门槛上留下的。
当时他正在深圳给学员上课,接到母亲电话时手都在抖,连夜开车赶回来,看见奶奶坐在床上,举着受伤的手腕说:“没事,镯子没碎就好。”
“傻小子,怎么哭了?”
晓晴递来张纸巾,指尖轻轻擦过他的眼角。
阿浪这才发现自己流泪了,赶紧别过脸去擦,却看见母亲站在不远处,用围裙角偷偷抹着脸。
母亲的眼眶一首是红的。
从早上贴喜字时起,她的手就没停过颤抖,给晓晴戴祖传银戒时,连说三遍 “要好好过日子”,声音哽咽得像被什么堵住了。
阿浪记得 2015 年他从澳门回来,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三天,母亲就在门外守了三天,每隔两小时就热一碗粥放在门口,碗边总压着张纸条,有时写 “趁热吃”,有时画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新郎官,该给长辈敬茶了。”
有人在喊。
阿浪牵着晓晴的手,挨桌给亲戚们鞠躬。
走过东头那桌时,他看见墙上挂着的红绸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后面祠堂的石柱,柱身上还留着道浅浅的刻痕 —— 那是他十二岁时被父亲罚跪,用指甲抠出来的。
那天他因为替被欺负的妹妹出头,把邻居家的男孩打得流了鼻血。
教导主任一个电话打到家里,父亲攥着藤条在祠堂门口堵他,藤条抽在背上时,他咬着牙不吭声,手指却在石柱上抠出了血。
后来母亲给他涂药水,边涂边哭:“你这倔脾气,以后要吃大亏的。”
“在想什么?”
晓晴的声音像羽毛似的落在耳边。
阿浪转过头,看见她正望着自己笑,阳光穿过她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这是他在健身房认识的姑娘,当时他举着哑铃练到脱力,她递过来一瓶电解质水,说:“你这样练会伤膝盖的。”
他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暴雨夜,自己揣着仅剩的五十块钱在深圳街头游荡,雨水灌进运动鞋,每走一步都像踩着棉花。
当时他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欠着债,被家人嫌弃,像条见不得光的老鼠。
可现在,他站在阳光下,身边有穿婚纱的新娘,身后有笑出眼泪的家人,祠堂的香炉里飘出袅袅的烟,像是在为他祈福。
“在想,” 阿浪握紧晓晴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十年前的今天,我绝对想不到会有现在。”
晓晴歪着头看他,突然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戒指里的十年己经过去了,以后还有好多个十年呢。”
锣鼓声又响了起来,有人开始放鞭炮,红色的碎屑落了一地。
阿浪望着宴席上穿梭的人影,看见父亲正跟三爷爷碰杯,脖子红得像煮熟的虾;看见母亲把晓晴拉到身边,往她手里塞了个红包;看见奶奶摸着腕上的金镯,对着他笑出了满脸皱纹。
他低头吻了吻晓晴的手背,戒指上的刻痕硌着皮肤,有点痒,又有点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