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野酸枣与狗蛋
林小满把搜刮来的所有枯草败叶烧成了灰。
那点灰白的草木灰,被她像撒金子一样,吝啬又均匀地拌进了半亩被翻得稀烂的死地里。
几把干瘪发黄的陈年粟种,摁进灰扑扑的土沟,覆上薄土。
日子在焦灼的等待里爬行。
每天天不亮,林小满就扑到地头,眼睛像钩子,一遍遍刮着灰败龟裂的硬土。
张婆婆端着稀糊糊来,看看地,看看她瘦脱形的脸,浊重的叹息砸在她心上。
第九天清晨,薄雾未散。
林小满踉跄扑到地边,目光扫过死寂的灰土,猛地钉住!
靠近田埂的硬土皮下,几点微弱的嫩黄,怯生生地顶了出来!
细得像绒毛,在冷风里颤巍巍地抖。
粟苗!
活了!
她扑跪下去,鼻尖几乎触到那点嫩黄。
喉咙发紧,想笑,只发出短促的抽气。
视线模糊了,她狠狠眨眼,逼回那点湿意。
灰败的底色上,那点生机亮得刺眼。
星火燎原。
几天后,灰土上铺开一片稀疏的嫩黄。
更扎眼的是靠近院墙根那一溜——草木灰多撒了些的地方。
那里的苗,明显粗壮一圈!
嫩绿的叶片厚实舒展,油亮亮地支棱着。
旁边的苗却细弱发蔫,黄不拉几。
成了!
草木灰管用!
一股力气猛地窜上来。
林小满蹲在地头,手指带着小心翼翼的狠劲,间掉那些挤在一起的蔫苗。
“哇!”
一声惊叫炸在身后。
林小满悚然回头。
篱笆豁口探着个小脑袋,鸡窝头,脏脸蛋,一双大眼瞪得溜圆——是张婆婆的孙子狗蛋。
“姐姐,你家的草……咋这么胖?”
狗蛋吸溜着鼻涕,惊奇地指着那溜壮苗。
林小满紧绷的肩松了松,招招手:“过来看。”
狗蛋手脚并用爬进来,蹲到她旁边,小脑袋快拱进地里。
“看这个,”林小满指尖点着一株瘦苗,“叶子黄,薄,像啥?”
“像饿肚子的我!”
狗蛋答得飞快。
“再看这个,”她指向壮苗,“绿,厚,像啥?”
“像……像吃饱了的我!”
狗蛋眼睛发亮,拍拍自己瘪肚子。
林小满揉揉他乱发,指尖小心拨开壮苗根部的浮土,露出几缕细白发达的根须:“根壮,才能扎深,吸水吸肥,长得高,结粮多。”
又拨开旁边瘦苗的根,细弱稀疏,颜色发暗。
“哇!”
狗蛋小嘴张成O型,看看苗,看看她,满是崇拜,“姐姐懂好多!
比里正爷爷多!”
林小满没接话,低头继续间苗。
狗蛋安静蹲着,看得入神。
歇气的空档,狗蛋小手在破衣襟上蹭了蹭,像是下了大决心,从怀里掏出一小把东西,黑乎乎的手掌摊开在她面前。
七八颗野酸枣,青红相间,带着细绒毛,有的被捏扁了。
“姐姐,给你!”
狗蛋仰着脸,黑眼睛亮晶晶,带着点讨好和羞涩,“我早上摘的,可酸了……娘说酸的开胃。
姐姐的苗壮,吃了我的枣,也壮!”
林小满喉咙一哽。
那几颗小小的青红果子,躺在脏兮兮的小黑手里,被晨光照着。
她拈起一颗最小的,放进嘴里。
牙齿一磕。
嘶——!
一股凶猛的酸首冲天灵盖!
酸得她整张脸皱成核桃,眼泪狂飙,咳得惊天动地。
“咯咯咯……”狗蛋看着她扭曲的脸,缺了门牙的嘴咧开,笑得没心没肺,“酸吧?
开胃!
快都吃了,壮苗!”
林小满好不容易顺过气,揉着发酸的腮帮子,看着狗蛋得意的笑脸,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声冲淡了心头的沉郁。
“好,姐姐都收着。”
她把剩下的酸枣用手帕包好,揣进怀里,用力揉揉狗蛋的脑袋,“狗蛋的枣管用!
苗准长得比你还壮!”
狗蛋挺起小胸脯:“嗯!
比狗蛋壮!”
他黏在她身边,小手指点江山:“姐姐!
这个黄!
瘦!
拔它!”
“这个绿!
胖!
留着!”
虽然偶尔指鹿为马,那份认真劲儿却让破院暖了几分。
林小满扔掉最后一株间下的蔫苗,首起腰。
目光掠过狗蛋专注的侧脸,投向村口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
风摇着枯枝。
幼苗是冒头了。
可这点绿,在那些等着看她饿死的人眼里,算个屁?
草木灰这点劲头,能顶多久?
这刚拱出土的嫩苗,经得起几场风雨?
她搓掉指尖的泥,手掌上的裂口隐隐作痛。
路还长。
风,己经带着腥气在村口打旋了。
老槐树下,似乎有个模糊的人影,正朝这边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