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的春天,槐落村的土路上还结着薄冰。我跪在灶台前烧火,浓烟呛得眼泪直流,
母亲王桂兰的骂声从堂屋传过来:“丧门星!火都烧不好,留着你有什么用?
”我攥紧手里的火钳,指节泛白。灶膛里的火苗舔着柴火,
映出我袖口磨破的补丁——这是我重生的第三个月,距离秋收后的“槐根祭”,
还有整整六个月。去年这个时候,我还以为母亲那句“你是地母选中的孩子”是句好话。
直到秋收后,村长槐叔公举着我的生辰八字,说我是今年的“根器”,
要活埋在老槐树下“滋养地母”,我才知道,所谓的“福气”,是催命符。“秋芽,过来。
”父亲赵老实走进厨房,他手里拿着个白面馒头,是弟弟赵建军的早饭。
我们家一年到头吃玉米糊糊,白面只有建军能碰。我低着头走过去,他把馒头递到我面前,
声音难得温和:“芽儿,村长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你是咱家的好闺女,爸不会让你有事的。
”前世的我就是被这句鬼话骗了,傻乎乎地加倍干活,以为顺从就能换来他们的心疼。
直到埋尸那天,我被绳子捆着,听见王桂兰在我耳边说:“死了干净,
你弟弟就能去县城当工人了,咱家就指望他了。”赵老实的手还在等着我接馒头,我抬起头,
故意让眼里的泪掉下来:“爸,我不怕。只要能让咱家好,让建军有出息,
我……我什么都愿意做。”赵老实明显松了口气,拍了拍我的头:“真是爸的好闺女。
”他没看见,我垂在身侧的手,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一、哑女的记号夜里,
我揣着两个偷藏的玉米饼,摸到村西头的破窑。春杏应该在这儿。
春杏是去年“根器”的妹妹,她姐姐被埋后,她爹受不了村民的白眼,喝农药死了,
娘带着她搬到了村外的破窑。没过多久,春杏就被槐叔公的儿子堵在半路,打哑了。
村里人都说她是“冲撞了地母”,活该。破窑里没点灯,我刚摸到门口,
就被一块石头砸中了胳膊。春杏像只受惊的小兽,缩在墙角,手里还攥着块石头,
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吓人。“是我,秋芽。”我把玉米饼递过去,“我给你带吃的了。
”她没接,只是死死盯着我。
我知道她在怕什么——全村人都把我们这种“根器”家的人当瘟疫,躲都来不及。
我慢慢蹲下来,用手比划着:去年,你姐姐被埋那天,槐叔公口袋里有个银镯子,
是你娘给你姐姐陪嫁的那个。春杏的身体猛地一震。我继续比划:我知道不是地母要的,
是他偷的。她手里的石头“咚”地掉在地上,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她扑过来抓住我的胳膊,
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另一只手在地上画着什么。借着月光,
我看清了她画的是个歪歪扭扭的“坑”字,旁边还有三个小点。
我心里一沉——去年埋她姐姐的坑,底下还有东西?“你是说,埋人的坑下面有东西?
”我问。春杏用力点头,又指了指老槐树的方向,再指了指槐叔公家的粮仓。
我突然想起前世被埋时的感觉。土压下来的时候,我好像听见身下有“咯吱”的声音,
像是木板断裂。当时以为是幻觉,现在想来……“我知道了。”我按住她的肩膀,“春杏,
帮我个忙,我们能报仇。”她看着我,眼里先是恐惧,然后慢慢燃起一点火苗。她点了点头,
把玉米饼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救命的稻草。二、调换的玉佩槐叔公要“通灵”的那天,
全村人都挤到了老槐树下。他站在树桩搭的高台上,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
手里举着块油光发亮的玉佩,说是“地母显灵时赐的信物”。
“今年的根器是赵家丫头赵秋芽,”他闭着眼睛,声音拖得长长的,“此乃天意,
保我槐落村来年风调雨顺!”村民们跟着喊:“谢地母!谢村长!”我站在人群里,低着头,
指甲掐着掌心。春杏混在小孩堆里,眼睛盯着槐叔公腰间的布袋——那里面装着玉佩,
等会儿“通灵”结束,他就会收进布袋里。按照计划,春杏要趁他下台时撞他一下,
我则负责把早就准备好的假玉佩换过来。那假玉佩是我用捡来的碎玻璃磨的,
再用猪油擦得发亮,远远看去和真的差不多。“通灵”结束,槐叔公被一群人围着恭维,
一步步走下台。春杏突然从旁边冲出来,假装被绊倒,正好撞在槐叔公腿上。
他手里的布袋掉在地上,玉佩滚了出来。“小兔崽子!”槐叔公骂了一句,弯腰去捡。
就在这时,我假装看热闹挤过去,脚“不小心”把真玉佩踢到了草堆里,
同时把手里的假玉佩扔在他面前。他没细看,抓起假玉佩塞进布袋,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和春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紧张和兴奋。晚上,我和春杏摸到老槐树下,
凭着记忆在草堆里找。月光下,那块真玉佩躺在草里,泛着幽幽的光。我捡起来一看,
背面刻着两个小字:民国。我心里冷笑——地母赐的信物?怕是哪个地主老财留下的破烂。
“拿着这个,”我把玉佩塞给春杏,“藏好,以后有用。”她点点头,
把玉佩塞进贴身的布兜里,又指了指槐叔公家的方向,做了个“偷”的动作。
我知道她的意思——该去找账本了。槐叔公家的粮仓就在后院,平时锁得严实。
但我记得前世他喝醉了说过,粮仓底下有个地窖,藏着“地母的供品”。
我们等夜深了才敢行动。春杏会爬树,她从后墙翻进去,打开了粮仓的锁。我溜进去的时候,
闻到一股霉味和粮食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地窖的入口在粮仓最里面,用块石板盖着。
我和春杏合力掀开石板,下面黑黢黢的,飘出一股馊味。春杏点燃我带来的火把,
照亮了地窖——里面堆满了麻袋,打开一看,全是粮食,还有几个木盒子,
里面装着银镯子、铜钱,甚至还有块手表。“这就是地母的供品?”我拿起那块手表,
是上海牌的,崭新的,“明明是他自己贪的。”春杏在角落里发现了个账本,
上面歪歪扭扭地记着:“1983年,收各家供品玉米30斤,
银饰3件……”后面还有他倒卖粮食的记录,卖给邻村的价格比国家收购价高了一倍。
“找到了。”我把账本揣进怀里,“这就是证据。”我们把东西归位,悄悄溜了出来。
走到村口时,看见槐叔公的儿子槐老大鬼鬼祟祟地往老槐树那边走,手里还拿着把铁锹。
“他要干什么?”春杏拉了拉我的袖子。我心里一动:“跟上去看看。”我们躲在树后,
看着槐老大在老槐树下挖了个坑,把一个麻袋埋了进去。埋完后,他对着槐树拜了拜,
嘴里念叨着:“地母保佑,今年的供品够多了,可别再降灾了。”等他走后,
我和春杏挖开那个坑,打开麻袋一看,差点吐出来——里面是只死猪,已经开始发臭了。
“原来每年说给地母上供,就是埋这些东西。”我看着那只死猪,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们根本不是信地母,是信这个坑能藏东西。”春杏突然指着坑底,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低头一看,坑底的土是松的,像是被人挖过很多次。“下面还有东西?”我问。她点点头,
眼里带着恐惧。我知道,这下面一定藏着比贪污更可怕的秘密。
三、父母的算盘家里的气氛越来越不对劲。赵建军天天穿着新衣服在村里炫耀,
说等秋收后就去县城当工人,还故意在我面前说:“姐,你别怕,到时候我给你烧点纸钱。
”王桂兰听见了,不仅不骂他,还笑着说:“你姐是为咱家牺牲,光荣。”我假装没听见,
继续纳鞋底。这双鞋底是给赵老实纳的,我故意把针脚弄得又密又紧,
扎得手指直流血也不吭声。“芽儿,你过来。”王桂兰把我叫到里屋,
从柜子里拿出件新做的红棉袄,“你看,妈给你做的,到时候……穿得体面点。
”我接过棉袄,摸了摸布料,是最好的灯芯绒。前世她也给我做了件,
我还傻呵呵地以为她心疼我,直到被埋那天,才知道这是给“祭品”穿的寿衣。“谢谢妈。
”我故意露出感动的样子,“妈,我有点怕。”“怕什么?”王桂兰拍了拍我的手,
眼神却飘向别处,“这是你的福气,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再说了,你弟弟能去县城,
以后发达了,还能忘了你这个姐姐?”“可是……”我低下头,声音哽咽,“我听说,
被埋的时候很疼。”王桂兰的手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自然:“傻孩子,地母会保佑你的,
不疼。”我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妈,我要是不去,会怎么样?
”她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你说什么胡话!这是天意,能由得你?你要是敢不听话,
就是害了全家!你弟弟一辈子都别想出村!”“所以,为了建军,我就必须死?”我轻声问。
王桂兰被问得一愣,随即就炸了:“你这死丫头!怎么跟你妈说话呢?我白养你这么大了?
早知道你这么不懂事,当初就该把你溺死在尿盆里!”她抓起炕上的鸡毛掸子就往我身上抽,
我没躲,硬生生挨了几下。疼痛让我更加清醒——这就是我的亲妈,为了儿子,
能亲手把女儿推进地狱。“我去。”我忍着疼说,“妈,我去还不行吗?你别打了。
”王桂兰这才停手,喘着粗气说:“早这样不就好了?非要找打。”我走出里屋,
赵老实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烟袋,看见我身上的伤,什么也没说,只是狠狠吸了口烟。
赵建军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拿着个苹果,那是槐叔公给他的,说是“根器弟弟的福利”。
他看见我身上的伤,不仅不同情,还笑着说:“姐,你又惹妈生气了?真是活该。
”我看着他得意的样子,心里的恨意像野草一样疯长。前世,
他就是穿着我用命换来的名额去了县城,后来还娶了媳妇,生了孩子,过得有滋有味,
从来没提过我这个姐姐。“建军,”我走过去,蹲下来看着他,“你想不想去县城?
”“想啊,当然想!”他眼睛一亮。“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我说,“秋收后,
槐根祭那天,你要站在最前面看,知道吗?”“为什么?”他不解地问。“因为只有这样,
地母才会保佑你在县城过得好。”我笑着说,眼神却冰冷刺骨,“你一定要看清楚,
你姐姐是怎么为你牺牲的。”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啃着苹果跑出去了。我看着他的背影,
轻轻说了句:等着吧,很快你就笑不出来了。四、知青的信知青老周住在村东头的牛棚里,
他是十年前被下放到这儿的,听说以前是大城市来的学生,肚子里有学问。
村里人都看不起他,说他是“资本主义的尾巴”,槐叔公更是见他一次骂一次。
我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在看书,阳光透过牛棚的缝隙照在他身上,灰尘在光里跳舞。
“赵秋芽?”他放下书,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周大哥,我想请你帮个忙。
”我把藏在怀里的账本拿出来,“你能帮我把这个寄出去吗?寄给县纪委。”他接过账本,
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看完后,他看着我,眼神复杂:“这是……槐叔公的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