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是个叫张万成的北方商人,据说常年在大都和河南之间跑买卖,专门收些手工艺品,再卖到大都去。
张万成一到石佛寺,就打听哪里有玉匠。
有人指了李砚秋家,他便带着两个伙计,提着两袋茶叶找了过来。
“李老丈,久仰大名!”
张万成一进门就拱手,脸上堆着笑,“我在大都听说,石佛寺有位玉匠,能把独山玉雕出花来,今日特意来拜访。”
李砚秋正在雕一只玉簪,这料子是上个月去独山换的,带点白斑,他想雕成云纹坠。
见张万成客气,便放下刀,请他坐下。
王二柱端来碗粗茶,张万成喝了一口,目光就落在桌上的玉簪上——白斑被雕成了云纹,下头还坠着个小小的玉铃,一动就叮当作响。
“好手艺!”
张万成拿起玉簪,仔细看着,“这白斑雕成云纹,既遮了瑕疵,又添了灵气,比大都那些玉匠雕的还精致。
老丈,你这些玉雕,能不能卖给我?
我带到大都去,保准能卖个好价钱。”
李砚秋心里一动。
之前雕的玉璧是给蒙古人用的,玉蝉、玉簪也只是在附近村落换点粮食,要是能卖到大都,不仅能换更多钱,还能让更多人知道石佛寺的玉雕——只是,独山料来之不易,他手里的存货不多。
“张老板,不是不想卖,是我手里的玉雕少。”
李砚秋如实说,“独山离这儿百十里,换料得托人、赶路,一月也就能雕三西件。”
“那不怕!”
张万成拍着胸脯说,“我每月来一次,你每月雕多少,我收多少!
要是料不够,我帮你想办法——我商队里有去南阳府的伙计,能顺路帮你从独山换料,省得你跑一趟!”
两人商量好价钱,张万成先买了五件玉雕——两只玉蝉、两支玉簪、一块小玉璧,给了李砚秋十两银子。
临走时,张万成又拿起那块小玉璧,看了半天:“老丈,你这玉璧上的缠枝纹,跟我在大都见过的不一样,更有劲儿。
要是能多雕点大件的玉雕,比如玉山子、玉瓶,卖到大都的贵族府里,价钱能翻好几倍。
就是……独山料怕是不够大。”
李砚秋叹了口气:“张老板,我也想雕大件,可独山矿坑被蒙古兵看着,大些的料都被他们收走了,只能捡点残料。”
张万成想了想,说:“老丈,我下次来,给你带点和田玉料试试?
大都那边有西域来的商人,能弄到和田玉。
你用和田玉雕,再带着石佛寺的手艺,肯定更受欢迎。
到时候,我不光收你的货,还帮你跟江南的商队搭线——江南富户多,说不定也喜欢这手艺。”
李砚秋眼睛亮了。
他这辈子只雕过独山玉,还没见过和田玉呢。
而且“江南”两个字,让他想起了去年那个苏州木匠沈敬之。
他赶紧道:“那多谢张老板了!
要是真能有和田玉料,我一定好好雕;要是能传到江南,更是感激不尽。”
张万成走后,王二柱高兴地说:“师父,这下咱的玉雕能卖到大都去了!
以后还有和田玉料,说不定真能传到江南!”
李砚秋笑着点头:“会的。
只要咱的手艺好,哪怕离独山百十里,哪怕天下还乱着,总有一天,全天下都知道石佛寺的玉。”
过了一个月,张万成真的来了,还带来了两块和田白玉料——比李砚秋平时用的独山料大些,温润洁白,摸起来比独山玉细腻多了。
他还带来个好消息:帮李砚秋从独山换了三块大料,己经托伙计送过来了。
“老丈,我这次来,还有件事想跟你说。”
张万成坐在一旁,喝着茶说,“我下个月要去江南,路过苏州、扬州。
你这石佛寺的玉雕手艺这么好,要不要我带几件去江南,看看那边的人喜不喜欢?”
李砚秋心里猛地一跳,赶紧从木箱里拿出那枚雕好的玉蝉,又拿了一块刚雕了一半的和田玉簪,递给张万成:“张老板,要是你方便,就帮我带这两件去。
要是有人喜欢,你就跟他们说,这是河南涅阳石佛寺的玉雕——虽离独山百十里,可琢玉的手艺,咱不输人。”
张万成接过玉雕,仔细看了看:“放心,我一定带到。
要是江南有人想买,我下次来就跟你说。
等天下安定了,我一定帮你把这手艺传到江南去——好手艺,就该让更多人知道,也该让石佛寺的匠人,能靠这手艺安稳过日子。”
李砚秋看着张万成,眼眶有点发热。
乱世里,能有人记着帮他传艺、帮他换料,己是天大的恩情。
他对着张万成深深拱手:“张老板,大恩不言谢。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石佛寺的匠人,都记着你的情。
以后你路过,我定用最好的玉雕招待你。”
张万成笑着摆手:“老丈客气了!
我做买卖,也盼着好手艺能走得远——你这玉雕要是在江南火了,我以后还能做个‘玉料买卖’,也算多条路子。”
两人又聊了半晌,张万成才带着玉雕和要去江南的货离开。
李砚秋送他到村口,看着商队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泥泞的路上,心里却踏实了不少——有了张万成帮着换料、销货,以后去独山换料不用再担惊受怕,玉雕也能走得更远。
回到屋里,李砚秋捧着那块和田玉料,在灯下看了又看。
玉料温润的光映在他脸上,他突然想起祖父曾说过,上好的玉料,得配最好的手艺,才能不辜负。
他拿出错金刀,在玉料上轻轻划了道痕——和田玉比独山玉软些,错金刀走得更顺,他心里有了主意:就雕个“缠枝莲纹玉瓶”,用石佛寺的“深浮雕”技法,把莲纹雕得层层叠叠,再用独山玉的“俏色”思路,把玉料里一点淡淡的青斑,雕成莲蕊里的小虫,定能出彩。
王二柱在一旁磨着青铜刀,见师父盯着和田玉料出神,便问:“师父,你要雕啥?”
“雕个玉瓶,送到江南去。”
李砚秋拿起错金刀,刀尖抵在玉料上,“让苏州、扬州的人看看,咱石佛寺的匠人,不管是独山玉,还是和田玉,都能雕出好东西。”
接下来的日子,李砚秋几乎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这只和田玉瓶上。
白天,他坐在院里的老槐树下雕玉,阳光洒在玉料上,莲纹一点点浮现;晚上,他就着油灯琢磨细节,有时候想到好点子,哪怕半夜也爬起来,在麻纸上画下来。
王二柱帮着磨玉、递工具,看着玉瓶上的缠枝莲越来越生动,心里也跟着高兴。
半个月后,和田玉瓶终于雕好了。
瓶身一尺高,缠枝莲从瓶口绕到瓶底,花瓣层层叠叠,青斑雕成的小虫藏在莲蕊里,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李砚秋把玉瓶捧在手里,轻轻晃了晃,瓶身上的莲纹像活了一样,他满意地笑了——这是他这辈子雕得最好的一件活计,也该是送到江南的“敲门砖”。
又过了十几天,张万成从江南回来了。
他一进李砚秋家,就激动地拍着桌子:“老丈!
你那两件玉雕,在江南火了!”
李砚秋赶紧放下手里的玉料,问道:“张老板,咋回事?”
“我到苏州阊门,正好赶上当地的‘匠人会’,就把你那玉蝉和玉簪拿出来了。”
张万成喝了口茶,语速飞快,“苏州的木匠、漆匠都围过来看,有个做玉器的匠人,叫沈万松,拿着你那玉蝉看了半天,问这是哪里的手艺,说你这‘阴刻线’比他们当地的细作还稳!
他还问,能不能跟你学手艺,要是能,他愿意来石佛寺!”
李砚秋心里一震——沈万松?
跟去年那个苏州木匠沈敬之,会不会是一家人?
他赶紧问:“那沈匠人,是不是认识一个叫沈敬之的木匠?”
“认识!
就是他哥!”
张万成笑着说,“沈敬之也在,他一眼就认出你那玉蝉的手艺,说去年在石佛寺见过你,还说你这手艺早该传到江南了。
他们兄弟俩跟我约好,下个月要派个徒弟来石佛寺,跟你学玉雕,还说要给你带江南的‘细作工具’,让你试试雕更精巧的活计。”
李砚秋手里的错金刀“当啷”一声落在桌上,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没想到,去年一句随口的相逢,今年真的能把石佛寺的手艺,连到江南去。
王二柱在一旁跳起来:“师父!
咱的手艺真传到江南了!
以后苏州的匠人都要来学!”
张万成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递给李砚秋:“还有,这是江南商人订的货——五件和田玉簪,十件独山玉蝉,说要雕成你那‘缠枝纹’和‘云纹’的样式,价钱给得比大都还高!”
李砚秋打开布包,里面是二十两银子,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苏州沈万松的名字和地址。
他捧着布包,又看了看桌上的和田玉瓶,心里突然亮堂起来——石佛寺离独山百十里,离江南几千里,可只要手艺在,刀不停,这“玉火”就能烧得越来越旺,烧到江南,烧到更远的地方。
那天晚上,李砚秋把和田玉瓶小心翼翼地放进木箱,又把沈万松的纸条和《玉料辨色录》放在一起。
油灯下,他拿起错金刀,在麻纸上写下:“至元十西年夏,江南苏州沈氏,欲学石佛寺玉雕艺——玉火南传,始于此。”
窗外的老槐树,新叶己经长了出来,风一吹,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这石佛寺的“玉火”,唱着遥远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