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山脊一路俯冲,把潮湿的空气塞进雾镇的每一道缝隙。
凌晨西点,镇口的旧钟楼敲出第一声钝重的钟响,随即被大雾吞没,仿佛有人用棉花塞住了世界的耳朵。
沈轲把帽檐压得很低,靴跟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被雨幕削得短促。
他肩上背着一只狭长的黑布囊,轮廓硬挺,像一截被夜色磨亮的墓碑。
镇民都说,刽子手的刀从不离身,因为刀锋一旦离开主人,就会自己去找脖子。
街灯只剩下一盏,灯泡里钨丝发红,照着灯下站着的女人。
她穿一件湿透的月白色旗袍,发梢滴水,像一株被连根拔起的昙花。
沈轲与她擦肩而过,女人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雾:“先生,您杀过人吗?”
沈轲停步,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滑进嘴角,咸而冷。
他没有回头,只抬手碰了碰背后的布囊,金属与皮革轻撞,发出细微的“嗒”。
“雾镇的人,不都杀过人吗?”
他说。
女人笑了。
笑声混在雨里,像一串碎玻璃滚进阴沟。
她转身走进雾中,背影很快被夜色稀释,只剩下一声极轻的叹息,像针一样钉进沈轲的后颈。
沈轲继续向前。
雾气越来越浓,路灯的光晕被压缩成一枚昏黄的硬币,悬在头顶。
他拐进一条窄巷,潮湿的墙面上爬满暗绿色的苔藓,像无数张被泡皱的人脸。
巷尾有一扇铁门,锈蚀的锁孔里插着半截钥匙,钥匙柄上刻着一个模糊的“周”字。
门后是一间废弃的祠堂。
供桌上的红烛早己熄灭,蜡泪凝成蜿蜒的血迹。
沈轲把黑布囊放在供桌上,解开,露出一柄斩首刀。
刀身狭长,背厚刃薄,一道暗红色的血槽从刀尖首通刀镡,像一道被缝进金属的伤口。
他点燃一根新的蜡烛,火光跳动,映出墙上密密麻麻的牌位。
最中间那块没有名字,只刻着一个日期:民国二十七年,七月十五。
沈轲用指腹摩挲那个日期,指尖沾了一层冷灰。
他低声说:“今晚轮到谁?”
回答他的是一声猫叫。
一只通体漆黑的老猫从梁上跃下,落在供桌上,尾巴扫过刀锋,割下一撮黑毛。
猫瞳在烛光里缩成细线,像两枚磨亮的针。
它盯着沈轲,忽然开口,声音却是童稚的女声:“刽子手,你的刀钝了。”
沈轲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伸手去抓猫的后颈,黑猫却化作一缕烟,从刀锋上掠过,消散在烛光无法触及的角落。
与此同时,祠堂外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由远及近,最终在门口停住。
门被推开,雾气涌入,带着铁锈与血腥的味道。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槛外,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里提着一盏白纸灯笼,灯笼上写着“奠”字。
那人抬手,斗笠边缘滴下一串水珠,声音低沉如井底回声:“沈先生,时辰到了。”
沈轲握紧刀柄,指节发白。
他看向供桌上的牌位,最下方不知何时多了一块新的,墨迹未干:沈轲,民国三十七年,七月十五。
烛火猛地一颤,熄了。
祠堂陷入绝对的黑暗。
铁链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它缠上了沈轲的脚踝。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