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愧树下的救赎
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就是刚才走过的香樟树，树叶在风里轻轻摇晃。
他拿出课本，摊在桌子上，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苏悦刚才哭着道歉的样子，还有她被赵磊欺负时的无助，一首在他脑海里打转。
他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找到妈妈的号码，想给妈妈发个消息，告诉她自己己经到学校了，一切都好。
可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却只打出了“妈，我到学校了”几个字，又删掉了。
他不想让妈妈担心。
初三那年，妈妈知道他被霸凌后，偷偷哭了好多次，还特意去学校找过老师，可最后也没什么用。
后来妈妈每天都去学校接他放学，不管工作多忙，都雷打不动。
他不想再让妈妈为他操心了。
“同学，这里有人吗？”
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身边响起，打断了林羽的思绪。
他抬头一看，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手里抱着一摞课本，笑容很干净。
“没人，你坐吧。”
林羽往里面挪了挪。
女生道了声谢，坐在了林羽旁边的位置上。
她放下课本，转头对林羽笑了笑：“我叫陈瑶，你呢？”
“林羽。”
“林羽？”
陈瑶眼睛亮了一下，“这个名字挺好听的。
你是哪个初中毕业的啊？”
“城南中学。”
“城南中学？”
陈瑶愣了一下，“我听说那所初中的校风不太好，经常有霸凌的事，是真的吗？”
林羽的身体僵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笔。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上课铃就响了，班主任拿着教案走了进来，陈瑶也只好闭上嘴，认真听老师讲话。
林羽看着讲台上班主任滔滔不绝的样子，耳边却回响着陈瑶刚才的话——“城南中学的校风不太好，经常有霸凌的事”。
是啊，就是因为那些霸凌，他才会拼了命地想考上明德中学，想逃离那个地方。
可他没想到，刚到明德中学第一天，就遇到了苏悦，还看到她被人霸凌。
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会选择帮她。
他不知道，这个临时的决定，会给他的高中生活带来多少改变，也不知道，他和苏悦之间，还会有多少交集。
下午的课结束后，林羽收拾好书包，准备去食堂吃饭。
刚走到教室门口，就看见苏悦站在走廊的拐角处，好像在等什么人。
她看到林羽，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暗了下去，有些犹豫地站在原地，没有过来。
中午的食堂像一口沸腾的大锅，不锈钢餐盘碰撞的脆响、新生们兴奋的交谈声、打饭窗口阿姨的吆喝声混在一起，热气裹着饭菜的香味扑在脸上，却暖不透苏悦心里的寒意。
她攥着口袋里仅有的五块钱——那是她早上偷偷从公交卡里兑出来的，原本想留着晚上买个面包当晚饭，此刻手心的汗把纸币浸得发皱。
她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低着头，让垂下来的长发遮住脸颊上还没完全消退的泪痕和淡淡的抓痕。
早上林羽挡在她面前时，校服袖口露出的那道旧疤她看得很清楚——那是初三那年，她故意把热水洒在他胳膊上留下的。
此刻想起那道疤，苏悦的指尖就忍不住发颤，连带着手里的饭卡都差点滑落在地。
好不容易挤到最角落的窗口，她只买了一个馒头和一份清炒青菜，刚把餐盘放在角落的桌子上，还没来得及坐下，一只沾着灰尘的运动鞋就突然踩住了她的凳子腿。
“咔嗒”一声，塑料凳子被踩得微微变形，苏悦的身体瞬间僵住。
熟悉的烟味混着劣质香水的味道飘过来，她甚至不用回头，心脏就己经开始狂跳——是赵磊。
“躲得挺深啊？”
赵磊的声音带着戏谑，他弯腰，手掌“啪”地拍在苏悦的餐盘上，青菜汁溅到她的校服裤上，晕开一片深绿色的污渍。
他的跟班一左一右地站在旁边，堵住了苏悦往旁边躲的路，眼神里满是看好戏的嘲弄。
苏悦猛地攥紧筷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我……我真的没带钱。”
“没带？”
赵磊嗤笑一声，伸手就去扯苏悦的书包带。
早上被踩坏的拉链根本经不住扯，“哗啦”一声，书包里的课本、文具和那本淡粉色封面的错题本全掉在了地上。
他抬脚就踩在错题本上，鞋底反复碾过封面上的兔子图案，原本软乎乎的兔子耳朵被碾得变了形，油墨晕开，像在哭。
“这不是你宝贝得要命的错题本吗？”
赵磊用鞋尖挑着本子的一角，语气里的恶意像针一样扎人，“早上你说这是你妈买的？
这么金贵，怎么不拿点钱出来护着它？”
“别踩它！”
苏悦急得伸手去拉他的裤腿，那本错题本是妈妈知道她考上明德后，特意跑了三家文具店才买到的，封面上的兔子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图案。
可她的手还没碰到赵磊的裤子，就被他狠狠推了一把——赵磊的力气比早上更大，苏悦的后背重重撞在身后的桌子上，餐盘里的馒头滚落在地，沾了满是油污的汤汁，青菜撒了一地，像被踩碎的自尊。
“还敢跟我动手？”
赵磊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伸手揪住苏悦的衣领，把她往食堂后门拽。
苏悦的脚在地上乱蹬，却根本挣不开他的手，衣领勒得她喘不过气，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路过的同学要么飞快地低下头加快脚步，要么假装没看见转头和同伴说话，没人敢停下——就像初三那年，她堵着林羽撕他辅导书时，路过的人也都是这样。
“放开我……”苏悦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只能被赵磊拖着走，校服的下摆蹭过地面，沾满了灰尘和油渍。
食堂后门的小巷里没有阳光，只有墙上斑驳的涂鸦和几个废弃的纸箱，风一吹，带着一股霉味。
赵磊松开手，苏悦踉跄着撞在冰冷的墙上，胳膊肘传来一阵钝痛，她刚想揉，赵磊的拳头就砸在了她的胳膊上。
“说！
到底有没有钱？”
赵磊又推了她一把，苏悦的膝盖磕在台阶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眼泪砸在台阶的裂缝里，瞬间就没了踪影。
“我真的没有……”她咬着唇，不敢哭出声，怕更激怒赵磊。
可赵磊根本不信，他抬脚踹在苏悦的小腿上，她疼得蹲在地上，双手死死护着膝盖，小腿上的皮肤很快就红了一片，接着泛起青紫。
“没钱还敢在学校晃？”
赵磊蹲下来，伸手扯着她的头发，迫使她仰起头，“早上那小子护着你，我看你挺得意啊？
告诉你，别以为有林羽帮你就没事了——下次再让我看见你跟他走在一起，我打得更狠！”
他的指甲掐进苏悦的头皮里，疼得她浑身发抖。
赵磊看她不敢反抗，又啐了一口，伸手把她掉在地上的错题本捡起来，翻了两页，看见里面密密麻麻的笔记，突然笑了：“哟，还挺用功？
可惜啊，再用功也没用——你这种人，以前欺负别人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今天？”
这句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扎在苏悦的心上。
她想起初三那年，她也是这样，把林羽的数学辅导书扔在地上，用脚踩着，看着他蹲在地上一片一片捡碎纸，还笑着说“你再用功也是个穷酸鬼”。
现在报应落在自己身上，她连反驳的资格都没有。
赵磊把错题本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才带着两个跟班扬长而去。
巷子里只剩下苏悦一个人，她蹲在地上，胳膊和小腿的疼一阵一阵往上涌，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她慢慢伸出手，捡起那本被踩得皱巴巴的错题本，封面的兔子己经看不清模样，里面的笔记被油污弄脏，有些字迹都晕开了。
“活该……”苏悦哽咽着，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却越擦越多。
她不敢回食堂，也不敢***室——她怕同学看见她满身的污渍和伤痕，更怕遇见林羽。
早上他那么温柔地帮她捡书包，说“没人该被这么对待”，可她现在这副样子，分明就是“活该”。
苏悦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学校西侧的公园。
这里种着大片的月季，正午的太阳太毒，花瓣都蔫蔫地垂着，只有几棵老槐树撑开浓密的树冠，投下一片阴凉。
她走到最里面的一张长椅旁，慢慢坐下，把头埋进膝盖里，肩膀一抽一抽地抖。
风穿过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有人在低声叹息。
苏悦的手指抠着长椅的木纹，那些被赵磊打的地方越来越疼，可更疼的是心里的愧疚——她想起初三那年的深秋，也是这样一个有风的日子，她把林羽堵在巷子里，抢过他手里的数学辅导书。
那本书的封面是浅蓝色的，林羽在封面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字迹很工整。
她当着他的面，一页一页撕得粉碎，纸屑被风吹得飘了他一身，他蹲在地上捡，手指被碎纸划破了，渗出血珠，却一句话也没说。
那时候她觉得很得意，觉得自己赢了，可现在她才知道，那种得意有多残忍。
就像现在赵磊踩她的错题本、打她的时候，她有多绝望，当年的林羽就有多绝望。
“明明是我活该……为什么他要对我好……”苏悦哽咽着，眼泪把校服的膝盖处浸湿了一片，“我根本不配……你怎么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苏悦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慢慢抬起头，眼泪还挂在睫毛上，模糊的视线里，林羽站在几步外，手里还攥着一本物理练习册，封面的边角有些卷了，显然是经常翻看。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那道旧疤在阳光下很明显——那是她当年烫的。
林羽显然是吃完午饭来散步的，看到苏悦时，他的脚步顿住了，眉头很快皱了起来。
他走近几步，蹲在苏悦面前，目光落在她满身的污渍和红肿的眼睛上：“是不是赵磊又找你了？”
苏悦张了张嘴，想说“没事”，可一看见林羽担忧的眼神，眼泪就忍不住又掉了下来。
她下意识地掀起左边的袖子，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瘀痕格外明显，尤其是手肘处，有一块淤青己经泛出了淡淡的黑色。
她又慢慢抬起右腿，裤腿往上卷了卷，小腿上有一道蹭破的伤口，还渗着血丝，沾了些灰尘。
林羽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没多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掌心朝上，声音放得很轻：“能站起来吗？
我带你去医务室。”
苏悦的手指动了动，犹豫了几秒，还是把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很暖，和她冰凉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让她想起早上在围墙后，他扶她站起来的时候——那时候他的手也是这样，轻轻托着她的胳膊，避开了被赵磊拽过的地方。
林羽扶着她的胳膊，刻意避开了那些瘀痕，慢慢往医务室走。
苏悦的腿很疼，走得很慢，林羽就放慢脚步，配合她的速度。
路上遇到几个同学，有人好奇地往他们这边看，苏悦下意识地想躲，林羽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像是在安慰她。
“疼得厉害吗？”
走到教学楼拐角的时候，苏悦不小心踉跄了一下，林羽及时扶住她，轻声问道。
苏悦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不……不疼。”
林羽没拆穿她的谎言，只是扶着她的手更稳了些：“再坚持一下，医务室快到了。”
医务室在行政楼的一楼，门虚掩着。
林羽推开门，里面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校医是个和蔼的中年阿姨，正在整理药品。
看到苏悦身上的伤，校医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这是怎么弄的？
怎么伤成这样？”
苏悦的头垂得更低了，没说话。
林羽替她回答：“她刚才在台阶上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了。”
他没有提赵磊，也没有追问原因，只是轻轻拍了拍苏悦的后背，示意她别怕。
苏悦心里一暖，又有些酸涩——他明明知道她是被打的，却还是帮她找了个借口，保护她的自尊。
校医拿来碘伏和棉签，让苏悦坐在旁边的小床上。
她轻轻擦拭苏悦小腿上的伤口，苏悦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指尖死死攥住了衣角。
林羽站在旁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到她手里，又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错题本。
他小心翼翼地擦去封面上的灰尘，又轻轻抚平那些被踩皱的页角，动作很轻，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贵的东西。
苏悦看着他的动作，眼眶又热了。
那本错题本对她来说很重要，可对林羽来说，这本本子的主人是曾经把他的辅导书撕得粉碎的人。
可他还是这么温柔地对待它，没有一丝嫌弃。
校医给苏悦的伤口涂了药膏，又用纱布轻轻包扎好，叮嘱道：“这几天别碰水，每天来换一次药。
要是疼得厉害，就来拿点止痛药。”
说完，她看了苏悦一眼，又看了看林羽，没再多问，转身去整理药柜了。
医务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空气里的消毒水味似乎淡了些，只有窗外的蝉鸣断断续续地传进来。
苏悦看着林羽把错题本放在床边的桌子上，指尖轻轻碰了碰封面，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还没平复的哽咽：“为什么你要对我这样的人那么温柔呢？”
林羽正低头看着手里的物理练习册，听到这句话，他抬起头，看向苏悦。
她的眼睛还红着，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嘴唇因为用力咬过而有些发白，语气里满是自责和不解。
“明明我以前还那样欺负过你，”苏悦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不敢看林羽的眼睛，只能盯着自己的膝盖，“我撕你的辅导书，把你的试卷扔进泥坑，还在走廊里故意洒你热水……我记得那时候你胳膊都红了，你却一句话都没说。”
她的肩膀抖了一下，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膝盖的校服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现在你却帮我，带我来医务室，还帮我擦错题本……如果你一首对我这么好的话，我会，会忍不住喜欢上你的……”这句话说出来，苏悦的脸瞬间红了，她赶紧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心脏跳得飞快。
她知道这句话很荒唐，她是伤害过林羽的人，根本没有资格说喜欢，可她控制不住——林羽的温柔像一道光，照进了她满是愧疚和绝望的世界，让她忍不住想靠近。
“可是我不能喜欢你，”苏悦的声音带着哭腔，满是自我厌恶，“明明我做了那种不可饶恕的事情，现在却靠着你的温柔来安慰自己……我真的好恶心，恶心我自己。”
林羽沉默了几秒，他把物理练习册放在桌子上，走到苏悦面前，慢慢蹲下来，让自己和她平视。
他的目光很平静，没有责怪，也没有怜悯，只是带着一种经历过伤痛后的温和。
“我对你好，不是因为原谅你过去的错。”
林羽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一字一句落在苏悦的心上，“那些事情我没忘，也不会忘——我记得那本被撕碎的辅导书，记得被热水烫到的疼，也记得蹲在地上捡碎纸时的绝望。”
苏悦的身体僵了一下，她以为林羽会说“我己经原谅你了”，可他没有。
但奇怪的是，听到这些话，她心里没有难过，反而松了一口气——他没有假装忘记，也没有刻意讨好，他只是在诚实地面对过去。
“但我也记得，那天蹲在巷子里的时候，我多希望能有人站出来，哪怕只是说一句话也好。”
林羽的目光软了些，他看着苏悦的眼睛，里面映着窗外的阳光，“那天没有任何人帮我，所以我知道，被人欺负却没人能求助的时候，有多难受。”
他顿了顿，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苏悦的手背，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疼她：“我对你好，不是因为同情，也不是因为想让你感激我，只是不想让你像我那时候一样，明明那么疼，却只能一个人扛着。”
“你觉得恶心，是因为你知道自己错了，”林羽的声音更柔了些，“知道错不是坏事，这说明你不想再做以前的自己了。
别用过去的错误惩罚现在的自己，也别因为我的一点好，就否定自己——你可以慢慢改，慢慢变成你想成为的人。”
苏悦看着林羽认真的眼神，眼泪掉得更凶了，却不是因为疼，也不是因为自责，而是因为有人终于看懂了她的愧疚和挣扎。
她一首以为自己是个糟糕的人，活该被赵磊欺负，可林羽告诉她，她可以改，可以变成更好的人。
她伸出手，轻轻抓住了林羽的衣角，声音哽咽着：“我……我真的可以吗？
我以前那么坏……可以的。”
林羽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像正午的阳光，驱散了她心里的寒意，“只要你想，就可以。”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槐树叶的清香，拂过苏悦的脸颊。
她看着林羽的笑容，心里的那块冰慢慢融化了。
她知道，过去的错误不会凭空消失，她需要用很久很久的时间去弥补，去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