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把脖颈缩进领口,冻得通红的手往麻衣袖管里再塞了塞——那麻衣补丁摞着补丁,风一吹就透。
背上半篓蔫野菜晃悠着,他却走得极稳,脚下冻土被踩出"咯吱"轻响,在这死寂的午后,像根针戳破了沉闷的棉絮。
断骨村村口卧着两块发黑的巨石,像头懒得睁眼的老狗。
林枫刚挨近石头,就听见了不怀好意的笑。
"哟,这不是咱村的大灾星么?
"王虎带着两个跟班堵在路中。
他裹着件半旧棉袄,是村里唯一吐纳过天地灵气的炼气一层修士。
在这连像样修真者都见不着的穷地方,这点修为足够他横着走。
此刻他斜着眼,目光在林枫背上的菜篓里打了个转,最后钉在林枫怀里鼓囊处。
"藏啥好东西?
"王虎抬脚就踹在菜篓上,枯黄的野菜滚了一地,沾了泥,彻底成了废料。
林枫的脸霎时白了,不是冻的。
那是他在山坳刨了三个时辰攒下的吃食,够娘俩喝两顿稀粥。
"虎哥,"他猛地低头,声音压得像块石头,嘴角却硬扯出点笑,"这破菜哪值当您动脚?
明儿我去黑风岭碰运气,猎着兔子,头腿全给您留着。
""兔子?
"王虎嗤笑一声,上前就往他怀里掏,"我看你藏的才是好东西。
我爹说了,你娘那咳疾治不好,留着药也是浪费,不如给我......""别碰!
"林枫猛地后退半步,怀里的小布包被按得更紧。
那是他用昨天猎的半山鸡,跟镇上药铺换来的两贴最便宜的伤药——娘咳得厉害时,贴在胸口能舒坦些。
王虎脸沉了下来:"怎么?
灾星翅膀硬了?
敢跟我犟嘴?
"他身后两个跟班立刻围上来,指节捏得咯咯响。
断骨村的人都信,林枫是灾星。
他爹原是村里最好的猎户,偏在他出生那天,被头从没见过的白毛熊瞎子撕碎在黑风岭。
打那以后,村里丢鸡、死猪,甚至谁家娃感冒发烧,都能赖到他头上。
"克死爹的玩意儿,还敢护东西?
"一个跟班啐了口,伸手就抓他胳膊。
林枫没躲。
他只是抬起头,乱发下的眸子亮得惊人,像黑风岭饿极的狼崽。
"虎哥,"他一字一顿,"药给你,别再找事。
"他慢慢松开手,把那包粗布裹着的药递过去,指尖因为用力,泛着青白色。
王虎一把抢过药包,掂量两下,撇撇嘴:"就这破烂?
也配我动手?
"随手扔给跟班,"拿着玩。
"又抬脚往林枫腿弯踹去,"下次见了我,绕着走,不然打断你腿!
"林枫踉跄着跪在地上,膝盖磕在冻土上,疼得他牙床发酸。
他望着王虎三人扬长而去的背影,望着那包被跟班随手抛玩的药,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泥里。
血珠混着泥渗出来,他像没知觉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爬起来,捡起地上还能看的野菜,重新塞进篓里。
动作慢,却仔细,哪怕是片沾了泥的叶子,也没舍得扔。
"娘还等着呢。
"他低声嘟囔,声音被风撕得粉碎。
往村西头走的路上,遇见几个村民,都远远绕开,像怕沾了晦气。
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他听见了,头也没回。
快到自家那间快塌的土坯房时,他停住脚,从后腰摸出样东西——是把锈得快看不出原样的柴刀,刀柄缠着布条,是爹留下的唯一念想。
他把柴刀往石墙上蹭了蹭,铁锈簌簌往下掉。
"等我。
"他对着柴刀低语,像对自己发誓,又像对九泉下的爹说。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淡草药味飘了出来。
"小枫回来了?
"里屋传来女人虚弱的声音,夹着咳嗽,"外面冷不冷?
快进来烤烤火。
"林枫赶紧把柴刀藏回后腰,换上副笑脸,掀开门帘进去:"娘,不冷,我给您带回来点野菜,晚上熬粥喝。
"土炕上铺着破草席,一个面色蜡黄的妇人倚在墙上,盖着件打满补丁的旧棉被,手里还搓着麻线。
看见林枫冻得发紫的耳朵,她眼圈就红了:"又去后山了?
跟你说过别往深处走,那地方邪性......""娘,我知道分寸。
"林枫放下菜篓,蹲到炕边给娘掖了掖被角,"您今天咳得厉害不?
"妇人笑着摇头:"好多了,你别担心。
"话没说完,就忍不住咳起来,咳得腰都弯了,脸憋得通红。
林枫赶紧给她顺气,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厉害。
他知道娘在撒谎。
入了冬,娘的咳疾就没好过,夜里常咳得整宿睡不着,他都听见了,只是装作不知道。
"娘,明天我再去趟黑风岭,听说那边有野山参,挖着了就能换好药。
"他低声说。
"别去!
"妇人猛地抓住他的手,手冰凉,"那地方有妖兽,你爹就是......""娘,我跟爹学过打猎,没事的。
"林枫拍拍娘的手,想让她安心,却发现自己的手比娘的还凉。
妇人还想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夹着叫骂声。
林枫眉头一皱,起身走到门口往外看。
只见王虎带着那两个跟班,正堵在隔壁二柱子家门口。
二柱子是村里唯一肯偶尔接济他们家的人,为人老实巴交。
"王虎你凭什么抢我家的粮食!
"二柱子的爹红着眼喊道。
"凭什么?
就凭我是修士!
"王虎一脚踹翻了人家门口的米缸,白花花的小米撒了一地,"你儿子偷了我家的鸡,这点粮食还不够赔的!
""我儿子没有!
""还敢嘴硬?
"王虎抬手就给了老头一巴掌,"再犟,把你家房子烧了!
"林枫的手又摸到了后腰的柴刀。
"小枫,别去。
"娘不知什么时候跟了出来,抓住他的胳膊,手在发抖,"咱惹不起他们,让他们闹去。
"林枫看着王虎嚣张的样子,看着二柱子爹捂着脸蹲在地上,看着撒了一地的小米,掌心的伤口又开始疼了。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松开抓着刀柄的手,任由娘把他拉回屋里。
关上门,外面的吵闹声好像小了点,却字字句句扎在心上。
"娘,"他突然说,"我想修仙。
"妇人愣住了,随即叹了口气:"傻孩子,咱没那命......""我有。
"林枫打断娘的话,眼神异常坚定,"我一定能。
"他没说,今天在黑风岭深处,他被一头獠牙野猪追得走投无路时,掉进了一个山洞。
在洞里摸到块黑沉沉的石胚,触手冰寒,表面刻着古奥纹路。
那石胚碰到他手心的伤口时,竟像活过来似的,微微发烫。
当时他顾不上多想,揣着石头就跑了。
但他隐隐觉得,那石头不一般。
或许,那就是他唯一的机会。
窗外的风还在吼,像野兽在咆哮。
林枫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断骨村的天,太压抑了。
他要出去,要变强,要强到没人再敢欺负他,没人再敢欺负娘,要强到......让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抬头看他。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来,就像野草一样,在心里疯狂滋长。
他不知道,这颗埋在心底的种子,会在不久的将来,掀起怎样一场席卷整个修真界的风暴。
他更不知道,这场风暴的中心,除了力量与仇恨,还会有一个让他甘愿付出一切去守护的人。
此刻的他,只是个想让娘过上好日子的、断骨村的"灾星"而己。
夜,渐渐深了。
林枫躺在冰冷的地上,听着娘压抑的咳嗽声,悄悄摸出藏在怀里的那块黑石。
石身竟透出星子般的微光,像一颗沉睡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