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的雨，总是下得缠绵又阴冷，像极了黄浦江上化不开的浓愁。
霓虹灯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晕开一片片暧昧的光斑，“仙乐门”的金字招牌在雨幕中闪烁着冰冷又诱人的光泽。
后台狭窄的化妆间，空气里混杂着廉价脂粉、发油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苏绣对着那面布满水银斑驳的旧镜子，指尖沾了点桃红色的胭脂，轻轻匀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
镜中的女子，乌发如云，肌肤胜雪，一双秋水般的眼眸，本该顾盼生辉，此刻却盛满了化不开的疲惫与冰霜。
即便是最俗艳的妆容，也压不住她骨子里透出的清冷与破碎感。
“苏小姐，您快着点儿！
三爷那边都催第三遍了！”
侍应生阿贵在门外急吼吼地拍门，声音里带着不耐烦的谄媚。
苏绣指尖一顿，那抹桃红便显得格外刺眼。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深处的屈辱。
她知道秦三爷的“酒局”意味着什么。
那个掌控着沪上大半地下生意的男人，贪婪的目光早己在她身上逡巡了无数次。
若非为了狱中生死未卜的弟弟苏砚，她宁死也不会踏进这扇门。
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
再抬眼时，镜中美人眼底的脆弱己被一层坚冰覆盖。
她拿起桌上一枚素银簪子，将鬓边一缕不安分的碎发别好，动作流畅而优雅，仿佛即将赴的不是一场屈辱的宴席，而是一场旧时闺阁的赏花会。
推开厚重的丝绒门帘，仙乐门大厅的喧嚣热浪夹杂着烟酒气扑面而来。
舞台上歌女咿咿呀呀地唱着《夜来香》，舞池里人影幢幢。
秦三爷的包厢在二楼最好的位置，居高临下，能将整个大厅的纸醉金迷尽收眼底。
苏绣的出现，像一颗冷月投入沸腾的油锅。
原本喧嚣的包厢瞬间安静了几分，男人们贪婪惊艳的目光如同实质，黏在她身上。
秦三爷腆着肚子坐在主位，油光满面的脸上堆起假笑，朝她招手：“哎呀，我们的沪上明月可算来了！
快过来，给霍少帅敬杯酒！”
“沪上明月”？
苏绣心中冷笑。
不过是这些人眼中待价而沽的玩物罢了。
她的目光掠过秦三爷，落在了主宾位的那个男人身上。
霍骁。
北地来的活阎王，霍大帅的独子。
即使只是随意地靠坐在丝绒沙发里，一身笔挺的墨绿色呢料军装，肩章上的将星在昏暗灯光下闪着冷硬的光。
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首勾勾地盯着她，只是微微侧着脸，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雪茄，烟雾缭绕中，侧脸线条如同刀削斧凿，俊美得近乎凌厉。
眉骨很高，一道浅淡却不容忽视的疤痕斜斜没入鬓角，平添了几分煞气。
最让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冰冷，没有任何情绪，像结了冰的寒潭，偶尔扫过场中众人，带着一种睥睨的审视，仿佛在看一群蝼蚁。
苏绣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紧缩了一下。
这种眼神，她太熟悉了，是猛兽锁定猎物时的漠然。
“苏小姐，久仰芳名。”
霍骁的声音响起，低沉，磁性，却像裹着冰碴子，没有丝毫温度。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坐下，位置就在他身侧。
苏绣强迫自己镇定，依言坐下，隔着若有似无的距离。
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硝烟味和雪茄的辛辣气息，混合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压迫感。
“少帅谬赞。”
她低眉顺眼，声音清冷如碎玉。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活络。
一个依附秦三爷的小老板，满脸堆笑地捧着一个锦盒凑到霍骁面前：“少帅远道而来，小人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请少帅笑纳！”
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方通体莹白、雕刻着盘龙的玉印，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哟，好玉！
乾隆爷用过的吧？”
旁边有人奉承。
那小老板得意洋洋：“正是正是！
前清宫里的老物件，绝对的镇宅之宝！”
霍骁眼皮都未抬，只随意瞥了一眼。
秦三爷也笑着打圆场：“霍少帅，这可是好东西，您掌掌眼？”
苏绣的目光落在那方玉印上，职业的本能让她瞬间捕捉到异样。
那玉质乍看温润，细看却少了几分和田籽玉特有的油脂光泽，透着一丝僵白。
盘龙的刀工看似繁复，线条却略显绵软无力，尤其龙爪的转折处，匠气十足，缺乏真正宫廷造办处的磅礴气韵。
最致命的是印纽处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被盘玩痕迹掩盖的“绺”——那是人工做旧的酸蚀痕迹！
秦三爷见霍骁没反应，眼珠一转，把话头抛给苏绣：“苏小姐可是行家，也帮少帅瞧瞧？”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带着看好戏的促狭。
霍骁也终于转过脸，那双冰封的眸子第一次正眼看向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苏绣知道这是秦三爷的试探，也是她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顶着那无形的压力，伸出纤长的手指，并未触碰玉印，只是隔着空气虚点了点印纽和龙爪的几处关键位置，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玉质僵白，非和田籽料，应是俄料充数。
刀工绵软，龙爪无力，无宫廷气度，倒像是前门外‘玉缘斋’近年的仿品。
至于这道‘绺’……” 她指尖精准地停在印纽下方，“酸蚀作旧，手法算不得高明。”
包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小老板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额角冒出冷汗。
秦三爷的笑容也僵在脸上。
霍骁的视线牢牢锁住苏绣。
她微微垂着眼，侧脸线条优美而脆弱，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可方才那番话，冷静、犀利、一针见血，字字珠玑，与她柔弱的外表形成强烈的反差。
尤其是她点出“玉缘斋”时那份笃定，绝非信口雌黄。
他忽然抬手，没有看那脸色惨白的小老板，而是首接拿起了锦盒里的玉印。
“少帅……” 小老板吓得声音都变了。
霍骁置若罔闻，指腹在那冰冷的玉面上缓缓摩挲了一下，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五指猛地收拢！
“咔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响起！
那方被众人吹嘘为“乾隆御用”的玉印，在他掌中却如同脆弱的琉璃一般，不堪一击！
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玉印瞬间被他捏得粉碎！
细小的玉屑和粉末如雪花般从他的指缝间簌簌落下，纷纷扬扬地洒在深色的地毯上，仿佛一场无声的死亡宣告。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整个包厢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原本嘈杂的人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捂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气仿佛也在这一刻被抽空，让人感到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脸上露出惊愕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就连一向沉稳的秦三爷，也不禁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似乎被这一幕吓到了。
整个包厢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雪茄烟雾在无声地缭绕，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霍骁摊开手掌，任由残余的粉末飘落。
他慢条斯理地拿起侍者递上的白手帕，一根根擦拭着修长有力的手指，动作优雅得近乎残忍。
他的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苏绣，那冰封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翻涌起一丝纯粹的、掠夺性的兴味。
“眼力不错。”
他低沉的声音打破死寂，听不出喜怒，却像冰冷的蛇信舔舐过苏绣的耳廓。
那眼神，不再是看玩物的漠然，而是像发现了某种新奇又危险的猎物。
“秦三，” 霍骁将擦过手的手帕随意丢弃在盛满玉屑的锦盒上，如同丢弃垃圾，“这个女人，我要了。”
语气平淡，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苏绣的心，猛地沉到了冰窟最深处。
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而且这一次，是真正的活阎王。
霓虹灯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晕开一片片暧昧的光斑，“仙乐门”的金字招牌在雨幕中闪烁着冰冷又诱人的光泽。
后台狭窄的化妆间，空气里混杂着廉价脂粉、发油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苏绣对着那面布满水银斑驳的旧镜子，指尖沾了点桃红色的胭脂，轻轻匀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
镜中的女子，乌发如云，肌肤胜雪，一双秋水般的眼眸，本该顾盼生辉，此刻却盛满了化不开的疲惫与冰霜。
即便是最俗艳的妆容，也压不住她骨子里透出的清冷与破碎感。
“苏小姐，您快着点儿！
三爷那边都催第三遍了！”
侍应生阿贵在门外急吼吼地拍门，声音里带着不耐烦的谄媚。
苏绣指尖一顿，那抹桃红便显得格外刺眼。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深处的屈辱。
她知道秦三爷的“酒局”意味着什么。
那个掌控着沪上大半地下生意的男人，贪婪的目光早己在她身上逡巡了无数次。
若非为了狱中生死未卜的弟弟苏砚，她宁死也不会踏进这扇门。
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
再抬眼时，镜中美人眼底的脆弱己被一层坚冰覆盖。
她拿起桌上一枚素银簪子，将鬓边一缕不安分的碎发别好，动作流畅而优雅，仿佛即将赴的不是一场屈辱的宴席，而是一场旧时闺阁的赏花会。
推开厚重的丝绒门帘，仙乐门大厅的喧嚣热浪夹杂着烟酒气扑面而来。
舞台上歌女咿咿呀呀地唱着《夜来香》，舞池里人影幢幢。
秦三爷的包厢在二楼最好的位置，居高临下，能将整个大厅的纸醉金迷尽收眼底。
苏绣的出现，像一颗冷月投入沸腾的油锅。
原本喧嚣的包厢瞬间安静了几分，男人们贪婪惊艳的目光如同实质，黏在她身上。
秦三爷腆着肚子坐在主位，油光满面的脸上堆起假笑，朝她招手：“哎呀，我们的沪上明月可算来了！
快过来，给霍少帅敬杯酒！”
“沪上明月”？
苏绣心中冷笑。
不过是这些人眼中待价而沽的玩物罢了。
她的目光掠过秦三爷，落在了主宾位的那个男人身上。
霍骁。
北地来的活阎王，霍大帅的独子。
即使只是随意地靠坐在丝绒沙发里，一身笔挺的墨绿色呢料军装，肩章上的将星在昏暗灯光下闪着冷硬的光。
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首勾勾地盯着她，只是微微侧着脸，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雪茄，烟雾缭绕中，侧脸线条如同刀削斧凿，俊美得近乎凌厉。
眉骨很高，一道浅淡却不容忽视的疤痕斜斜没入鬓角，平添了几分煞气。
最让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冰冷，没有任何情绪，像结了冰的寒潭，偶尔扫过场中众人，带着一种睥睨的审视，仿佛在看一群蝼蚁。
苏绣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紧缩了一下。
这种眼神，她太熟悉了，是猛兽锁定猎物时的漠然。
“苏小姐，久仰芳名。”
霍骁的声音响起，低沉，磁性，却像裹着冰碴子，没有丝毫温度。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坐下，位置就在他身侧。
苏绣强迫自己镇定，依言坐下，隔着若有似无的距离。
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硝烟味和雪茄的辛辣气息，混合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压迫感。
“少帅谬赞。”
她低眉顺眼，声音清冷如碎玉。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活络。
一个依附秦三爷的小老板，满脸堆笑地捧着一个锦盒凑到霍骁面前：“少帅远道而来，小人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请少帅笑纳！”
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方通体莹白、雕刻着盘龙的玉印，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哟，好玉！
乾隆爷用过的吧？”
旁边有人奉承。
那小老板得意洋洋：“正是正是！
前清宫里的老物件，绝对的镇宅之宝！”
霍骁眼皮都未抬，只随意瞥了一眼。
秦三爷也笑着打圆场：“霍少帅，这可是好东西，您掌掌眼？”
苏绣的目光落在那方玉印上，职业的本能让她瞬间捕捉到异样。
那玉质乍看温润，细看却少了几分和田籽玉特有的油脂光泽，透着一丝僵白。
盘龙的刀工看似繁复，线条却略显绵软无力，尤其龙爪的转折处，匠气十足，缺乏真正宫廷造办处的磅礴气韵。
最致命的是印纽处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被盘玩痕迹掩盖的“绺”——那是人工做旧的酸蚀痕迹！
秦三爷见霍骁没反应，眼珠一转，把话头抛给苏绣：“苏小姐可是行家，也帮少帅瞧瞧？”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带着看好戏的促狭。
霍骁也终于转过脸，那双冰封的眸子第一次正眼看向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苏绣知道这是秦三爷的试探，也是她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顶着那无形的压力，伸出纤长的手指，并未触碰玉印，只是隔着空气虚点了点印纽和龙爪的几处关键位置，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玉质僵白，非和田籽料，应是俄料充数。
刀工绵软，龙爪无力，无宫廷气度，倒像是前门外‘玉缘斋’近年的仿品。
至于这道‘绺’……” 她指尖精准地停在印纽下方，“酸蚀作旧，手法算不得高明。”
包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小老板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额角冒出冷汗。
秦三爷的笑容也僵在脸上。
霍骁的视线牢牢锁住苏绣。
她微微垂着眼，侧脸线条优美而脆弱，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可方才那番话，冷静、犀利、一针见血，字字珠玑，与她柔弱的外表形成强烈的反差。
尤其是她点出“玉缘斋”时那份笃定，绝非信口雌黄。
他忽然抬手，没有看那脸色惨白的小老板，而是首接拿起了锦盒里的玉印。
“少帅……” 小老板吓得声音都变了。
霍骁置若罔闻，指腹在那冰冷的玉面上缓缓摩挲了一下，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五指猛地收拢！
“咔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响起！
那方被众人吹嘘为“乾隆御用”的玉印，在他掌中却如同脆弱的琉璃一般，不堪一击！
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玉印瞬间被他捏得粉碎！
细小的玉屑和粉末如雪花般从他的指缝间簌簌落下，纷纷扬扬地洒在深色的地毯上，仿佛一场无声的死亡宣告。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整个包厢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原本嘈杂的人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捂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气仿佛也在这一刻被抽空，让人感到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脸上露出惊愕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就连一向沉稳的秦三爷，也不禁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似乎被这一幕吓到了。
整个包厢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雪茄烟雾在无声地缭绕，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霍骁摊开手掌，任由残余的粉末飘落。
他慢条斯理地拿起侍者递上的白手帕，一根根擦拭着修长有力的手指，动作优雅得近乎残忍。
他的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苏绣，那冰封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翻涌起一丝纯粹的、掠夺性的兴味。
“眼力不错。”
他低沉的声音打破死寂，听不出喜怒，却像冰冷的蛇信舔舐过苏绣的耳廓。
那眼神，不再是看玩物的漠然，而是像发现了某种新奇又危险的猎物。
“秦三，” 霍骁将擦过手的手帕随意丢弃在盛满玉屑的锦盒上，如同丢弃垃圾，“这个女人，我要了。”
语气平淡，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苏绣的心，猛地沉到了冰窟最深处。
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而且这一次，是真正的活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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