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骨》第2卷

朔风卷地，百草折腰。

苍家演武台，玄铁铸就，其色如墨，乃族中裁定子弟恩怨、举行大比之所在，私下里，人们却称其为“天刑台”。

今日，这天刑台正执行着一场众人心照不宣的“刑罚”。

台上，少年苍玄又一次被磅礴的灵力冲击砸落，身躯与冰冷坚硬的台面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鲜血自他破裂的唇角溢出，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蜿蜒出一道刺目的朱痕，宛若雪地里凋零的残梅。

他试图以颤抖的双臂撑起千钧之躯，然则一只纹饰着狰狞蟒纹的金丝登云靴，己携万钧之势，无情地踏在他的脊背之上，将他再度碾入尘埃。

“咳——！”

脏腑易位般的剧痛让他抑制不住地咳出大股鲜血，视野阵阵发黑。

靴子的主人，族长之子苍厉，身姿挺拔，锦衣华服，周身流转着凝脉境修士才有的强大灵压。

他俯视着脚下如蝼蚁般的少年，唇角勾起一抹猫戏老鼠般的残忍笑意，声朗如钟，却字字诛心：“苍玄，我亲爱的堂弟。

‘天生凡骨，经脉淤塞，如顽石拒泉，朽木难雕。

’这句家族鉴定评语，你可还记得？

此乃天命所定，非人力可违。

你这具无法汲取丝毫天地灵气的朽坏之躯，究竟凭何立足我苍家演武台？

又凭何……玷污我苍氏‘风啸青鸾’之族徽？”

看台之上，座无虚席。

苍家族老们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不语，仿佛台上正发生的并非一场欺凌，而是一场早己注定的献祭。

各方来宾交头接耳，或嗤笑，或怜悯，或冷漠，那些细碎的议论汇成冰冷的寒流，席卷而来：“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错就错在生为老家主之孙，却无继承家业的资质。”

“凡骨……听闻上古有言：‘根骨天成，如器之坯，坯劣则神匠难为。

’诚不欺我。”

“殊为不智。

既知不可为，何必自取其辱，徒增笑耳？”

苍玄的十指因极度用力而深深抠入玄铁台面的缝隙之中，指节嶙峋发白，鲜血自指甲缝中渗出，他却浑然不觉疼痛。

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眸，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死死盯住苍厉，嘶声低吼，每一个字都仿佛从齿缝间碾磨而出：“我…非…废…物！”

“非废物？”

苍厉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骤然弯腰，一把揪住苍玄散乱的黑发，粗暴地将他头颅提起，迫使那张染血的脸庞面向所有看客，“那你便证明给诸位看！

引一丝灵气入体！

若能成，我苍厉即刻叩首赔罪！

若不能……”他声音陡然转厉，如寒冰刮骨，“便乖乖承认，你，苍玄，就是一条寄生在我苍家的、彻头彻尾的蛆虫！

废物！”

灵力？

苍玄心中一片枯寂冰凉。

自他六岁测出身具“凡骨”那日起，天地间的灵气于他而言，便似镜中花，水中月，可见而不可触，可感而不可纳。

这是天道予他的枷锁，是他倾尽血泪也无法打破的命数！

这股深沉的无力感，几欲将他的神魂撕裂。

恰在此时，一道素白清冷的身影，宛如月宫仙子临凡，翩然移至台边。

来人正是他的未婚妻，林家娇女——林月儿。

刹那间，苍玄晦暗的眸中掠过一丝极微弱的希冀，如同溺水之人望见远方的浮木。

然而，林月儿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却无半分温情，唯有彻骨的冰寒与一种近乎洁癖的厌恶。

她朱唇轻启，声音清越，却字字如冰锥，刺穿虚空，清晰地落入在场每一人耳中：“苍玄。”

她唤他的名字，无一丝波澜，“《礼记》有云：‘婚姻者，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

’然你我之约，于林家无益，于苍家无补，更于大道无望。

今日，当着诸位长辈英杰之面，我林月儿，就此解除婚约。”

她微微一顿，目光扫过苍玄无法凝聚丝毫灵力的身躯，添上了最后一句，轻描淡写，却将羞辱推至巅峰：“我未来道侣，当是翱翔九天的鲲鹏，而非……困于泥淖的蜉蝣。

你好自为之。”

“……”最后三字，彻底碾碎了他心中最后的壁垒。

原来，过往那些浅笑温言，皆是镜花水月；所谓婚约，不过是利益权衡下的产物，一旦他失去价值，便脆弱得不如一张薄纸。

苍厉志得意满，松开发丝，任由苍玄的头颅无力垂下。

他俯身，凑至苍玄耳边，声音阴鸷如毒蛇吐信：“听见了？

我的好堂弟。

连你这最后一点倚仗，也弃你如敝履了。

放心，兄长我不会让你轻易赴死，我会让你好好‘品味’这世间冷暖……”话音未落，苍厉眼中凶光爆射，体内灵力奔涌，汇聚于右腿，旋即猛地一脚，狠戾无比地踢在苍玄小腹丹田之处！

“噗——！”

毁灭性的力量透体而入，苍玄只觉丹田如同被投入洪炉的琉璃，瞬间寸寸碎裂！

他眼前彻底一黑，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残破纸鸢，在一片惊呼与倒吸冷气声中，划过一道凄凉的弧线，重重砸落在演武台外的泥泞之中，鲜血狂喷，意识迅速沉入无边黑暗。

雨，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冲刷着演武台上的血迹，却洗不尽这场闹剧留下的冰冷与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