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裂痕中的温柔朵朵踮着脚,从衣柜顶拿下那个落满灰尘的相框。
玻璃上的裂痕像蛛网般蔓延,照片里爷爷穿着褪色的中山装,怀里抱着三岁的我,
脸上的笑容生硬得像是被定格的瞬间。我正在叠衣服的手突然顿住,衣架从指间滑落,
"哐当"砸在地板上。朵朵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相框差点摔碎。我慌忙接住,
照片里爷爷的眼睛似乎正透过裂痕凝视着我,带着某种让我心悸的温柔。
"那是......你的太爷爷。"我喉咙发紧,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柳絮。
朵朵把脸贴在玻璃上,呼出的白雾模糊了照片:"他为什么不笑呀?是不是不喜欢朵朵?
"我摇摇头,指尖抚过相框边缘的缺口。那个缺口是我十七岁时故意摔的,
那天爷爷把我锁在阁楼里,说女孩子读书多了会"克夫"。我撞碎相框时,
玻璃碴子划破掌心,血珠滴在他僵硬的笑容上,像朵开败的梅。
"太爷爷......他不爱妈妈。"我蹲下身,把朵朵搂进怀里。
她的头发散发着洗发水的清香,让我想起小时候爷爷偷偷塞给我的香皂。
那是上海产的蜂花牌,奶奶发现后大闹了三天,说爷爷"老不正经"。
"可是妈妈爱太爷爷吗?"朵朵的手指戳着照片里爷爷的中山装纽扣。这个问题像根细针,
突然扎进我以为早已结痂的伤口。"妈妈......不知道。"我把朵朵抱得更紧,
仿佛这样就能捂热那些被锁在阁楼的冬夜。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暮色漫过相框的裂痕。
朵朵突然挣脱我的怀抱,从玩具箱里翻出块包装纸泛黄的香皂:"妈妈看!
这是太爷爷给我的糖!"我的呼吸停滞了。那是块蜂花牌香皂,
长方形的包装纸上印着褪色的凤凰图案,边角已经发脆。朵朵把香皂举到我面前,
天真的笑容让我想起三十年前,爷爷也是这样把香皂塞进我手里,说:"琳丫头,
洗了脸就变漂亮。""这是......哪里来的?"我的声音在发抖。
"老房子的抽屉里呀!"朵朵用小手指戳着香皂上的纹路,"昨天幼儿园老师教我们做手工,
我就把它带来了。"我颤抖着接过香皂,包装纸在指尖簌簌作响。
三十年的时光突然在这一刻崩塌,我又变成了那个在阁楼里数蚂蚁的小女孩,
听着楼下爷爷和奶奶的争吵声,把香皂藏在枕头底下,闻着那缕若有若无的茉莉香入睡。
香皂的边缘刻着一行小字,几乎被岁月磨平:"给琳丫头,1987年春"。
那是爷爷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像他喝醉酒后画的线条。"妈妈,
太爷爷是不是很会做手工呀?"朵朵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老师说这是艺术品!
"我低头看着女儿,突然发现她的眼睛像极了爷爷——单眼皮,眼角微微上挑,
只是少了那抹让我害怕的严厉。"是的,他很会做手工。"我把香皂放进朵朵掌心,
"他给妈妈做过木头娃娃,会眨眼睛的那种。""哇!"朵朵的眼睛亮起来,
"那太爷爷为什么不来看朵朵呀?"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暮色更深了,
相框里的爷爷依旧笑得僵硬,而我终于明白,有些爱就像这块香皂,被岁月包裹得严严实实,
等到再打开时,只剩下褪色的包装纸和刻在骨血里的茉莉香。"明天,
妈妈带你去看太爷爷好不好?"我轻声说。朵朵用力点头,
把香皂紧紧攥在手心:"要带这个糖吗?"2 香皂的秘密"那是香皂,不是糖。
"我终于笑了,眼角的泪却落在照片上,晕开了爷爷生硬的笑容,"不过太爷爷会很高兴的。
"老房子的木门"吱呀"作响,我扶着门框站定,门槛上的铜铃还在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三十年的时光突然在这一刻倒流,我又看见爷爷佝偻着背站在门后,手里握着凿子,
木花簌簌落在他深蓝布衫上。"妈妈,我要去玩皮球!"朵朵抱着褪色的橡胶球跑出院门,
马尾辫在阳光下一跳一跳的,像极了我小时候总也梳不整齐的麻花辫。厨房里的土灶还能用,
我蹲在灶台前生火,干燥的秸秆"噼啪"作响。火光映着墙上斑驳的报纸,
那些泛黄的头条新闻里,藏着爷爷用铅笔圈出的招工启事。他总说"女孩子识几个字就行",
却在每个深夜偷偷把招工信息剪下来,压在我的课本底下。朵朵抱着饼干盒冲进厨房时,
铁皮盖子与灶台上的铁锅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关掉液化气灶,看见她鼻尖沾着的草屑,
突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也是这样举着从树洞里找到的玻璃珠,跑去向爷爷邀功。"妈妈妈妈!
"朵朵突然冲进厨房,鼻尖沾着草屑,"老槐树爷爷送我的礼物!
"饼干盒的锁扣在潮湿的南方气候里早已锈成暗褐色,我用钥匙轻轻一撬,
盖子"咔嗒"弹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樟木香与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朵朵打了个喷嚏,
踮着脚要看盒子里的东西。最上面躺着一本皮质封面的日记本,边角磨损得发白,
烫金的"工作笔记"字样已经斑驳。翻开第一页,
爷爷苍劲的钢笔字扑面而来:"1987年3月5日,晴。琳丫头今天帮我做木工了,
我训斥了一顿,小姑娘家家的就应该好好读书,飞出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我指尖一颤,
日记本差点掉在地上。朵朵伸手要拿,被我轻轻推开:"这是太爷爷的秘密,
等你长大些再看。"下面压着一叠泛黄的车票,最早的一张是1995年10月,
从县城到省城的硬座票。我数了数,足有三十多张,
每张的乘车日期都在每月的15号——那是我大学每月发补助的日子。
车票背面用铅笔写着"琳丫头",字迹被摩挲得模糊不清。"妈妈,
太爷爷坐过这么多火车呀?"朵朵拿起一张车票,对着光看上面的花纹,
"他是不是去很远的地方找你呀?"我喉咙发紧,想起每个月15号傍晚,
宿舍传达室总会有个穿着中山装的老人,往信箱里塞东西。有次我提前回校,
远远看见他佝偻着背,把一个信封塞进我的信箱,转身时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汇款单比我想象中还要多,足有厚厚的一沓。最早的一张是1993年,
金额写着"30元",收款人栏是我的名字。备注栏里用红笔写着"营养费",
字迹被水洇得晕开,像朵枯萎的花。最新的一张是2003年2月,
金额变成了"200元",备注栏写着"买件羽绒服"。"妈妈,太爷爷是不是很有钱呀?
"朵朵把汇款单举到眼前,"这些钱能买好多好多绘本!"我笑了,眼角却泛起酸涩。
1993年的30元,足够爷爷在木工房做半个月的零活。他总说"读书浪费钱",
却偷偷把退休金换成汇款单,夹在给奶奶买的降压药盒子里。
我想起大学时每个月收到的匿名汇款,原来是他一趟趟跑邮局,把血汗钱塞进绿色的邮筒。
暮色漫过窗棂时,我在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发现了一行小字:"琳丫头,你别怪爷爷。
我就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大道理......"字迹突然变得潦草,像是被泪水晕染过。
朵朵抱着饼干盒打瞌睡,小脸上还沾着草屑。我轻轻抽出日记本,
在空白页上写道:"爷爷:今天我带朵朵去看您了。她很像我小时候,总爱问'为什么'。
我告诉她,太爷爷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木匠,能做出会眨眼睛的娃娃。
她问我为什么太爷爷不来看她,我指着槐树说,
因为太爷爷变成了树洞守护者......"笔尖在"守护者"三个字上洇开墨点,
像爷爷当年教我写字时,手把着手的颤抖。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恍惚间,
我又听见爷爷在阁楼外说:"琳丫头,该练字了。"3 树洞守护者月光透过雕花窗棂,
在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朵朵抱着爷爷的日记本,蜷在褪色的牡丹被面里,
眼睛像两颗黑葡萄,在夜色中亮晶晶的。"妈妈,读嘛读嘛!"她晃着小脚丫,
把日记本举到我面前,"太爷爷的故事一定很好听!"我接过日记本,手指抚过泛黄的纸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