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滴水砸在他警帽上，溅出细碎的凉意。
他皱眉盯着面前的勘查名单，目光逐行跳跃，跳过死亡时间、现场状况，也跳不过昨日压在心头的犯愁。
有人死得离奇，但最离奇的，是数据。
数据不会说谎，可它疯了。
手机再次震动，“数据部”三个字蹦在屏幕最顶端，仿佛嫌他不够焦躁。
按下接听，耳边传来沈队的声音，低沉而不耐：“唐子鸣，梦魇数据库刚推送了第三组异常，和昨夜港口死者一样。
都是在同一片结界——短时间脑电跃迁、极度恐惧点激增。
你那边再核实下，别又出什么幺蛾子。”
“明白。”
他重复着一成不变的官方辞令，把冷嗤藏进牙缝里。
就在这时，从巷口的拐角处，一串轻微的脚步声***降雨的节奏。
唐子鸣眯眼望去，那人穿着一件陈旧的灰色马甲，头顶一顶破毡帽，走路轻飘飘得仿佛踩着棉花。
杜沧叔。
“哟，唐警官，这么晚了还加班？”
杜沧叔晃着手里的雨伞，语气像是深夜的茶摊老板，下一句就要兜售姜汤。
“你来这里，可不是凑夜市热闹的吧？”
唐子鸣眼风锐利，目光在杜沧叔身上来回扫，却看不出丝毫鬼祟。
“都市夜市归警队，荒诞夜市归我们谜门。”
老头眉毛一挑，嘴角勾出个极浅的弧度，“今晚的风，大，适合添点活人体温。”
唐子鸣不信这玩笑，冷哼一声，“别卖关子了。
你这么绕，是不是想讹点喝酒钱？”
杜沧叔笑得愈发得意，好似一只即将开口念经的鹦鹉：“死者的梦魇你们查到哪儿了？”
话锋冷不丁落下，唐子鸣浑身警铃大作。
谜门对数据情况早有耳闻，还是来自他们……难怪结界下“疯”的不止统计表。
他干脆把数据表甩出来，递给杜沧叔：“查，可以。
你要是说出点有用的，回头我请你喝五粮液。
没用就请你喝矿泉水，好不好？”
杜沧叔翘着二郎腿，拈着那一摞数据纸，粗糙指尖在上面留下一痕灰印。
他低声咕哝：“梦魇，这词你们解得太轻了。
有时候啊，城市的梦魇，比幽灵还执着。”
“少煽情。”
唐子鸣忍不住打断，心头烦乱。
“唐警官，你信因果报应吗？”
杜沧叔突如其来的一问。
唐子鸣翻了个白眼，手指敲了敲手机，“你要和我聊玄学，下班以后到小酒馆。
现在——说重点。
结界为什么会躁动？
梦魇为什么只盯城区东南角？”
杜沧叔指了指他身后被警线圈起的废弃高楼，缓缓道：“梦魇是城市留下的债，哪里阴影多、哪里荒诞多，它们就往哪儿钻。
你们查数据，查不出梦魇的源头——得靠‘看’。
你有胆子晚上进去看看，咱们就可能聊下去。”
“你倒像在给我发死亡邀约。”
唐子鸣嘴角抽搐，顿了顿，又认真地望进杜沧叔的眼睛，“你真的看见了？”
“你看不见，不代表东西不在。”
他笑得像在夜风里点燃了一只黑蜡烛，“这地方今晚还没闭场。
要不要，我给你个‘内场票’？”
唐子鸣盯着闪烁着水渍的警灯，内心的天平摇晃片刻——他不是没胆子，是怕参与进去反而让案子陷得更深。
可他也清楚，每拖延一刻，下一起死亡案就可能发生。
“……带路。”
他点头。
杜沧叔转身，拎着雨伞，像是领着唐子鸣逛古玩市场，而非深入疑云废楼。
他们穿过警界线，绕过还未来得及清理的血迹。
冷光扫过，映得两人身影在墙上拉得怪异扭曲，仿佛黑白电影里尚未露脸的反派角色。
“你们警队的数据可有意思。”
杜沧叔边走边用怪腔怪调念叨，“这些年统计归档，全市每天有十几个梦魇‘热点’，数据跳得比股市行情表还***。
偏偏出事的，总在数据最‘冷静’的时段。”
唐子鸣愣住。
热区失效？
死者发生在数据低谷，那……数据疯了的只是表面？
他下意识哼出声：“真就跟都市里的出租车一样，明明城北堵成狗，车总扎堆在城南。”
杜沧叔“哈哈”怪笑一声，“科学没用的时候，才轮到我们这些混子上场。”
脚下积水倒映着高楼的锈迹与天光，仿佛城市的残梦正缓慢腐蚀地下管道。
杜沧叔伸手指向楼门内，“你看，门没关，鬼不会敲门。”
唐子鸣下意识握紧手电。
他不是不怕鬼，只是不怕流汗。
他侧头看了杜沧叔一眼，咬咬牙跨进去：“配合你这神神道道，反正都怪了，不差这一次。”
废楼内部，潮湿霉蚀的楼梯间泛着淡黄灯光。
楼道一侧，贴着前朝遗留的废弃告示，有“某年大厦综合维修，暂不开放”几个字，让唐子鸣想起他自己视而不见的告别式。
杜沧叔拽着他首上三楼。
转角处一扇半开铁门后，传来微弱电流声。
唐子鸣警觉地举起手电，光束扫过门内：一台旧型服务器被拆开，电板***，显示屏正不规则闪烁。
屏幕上奔跳着一组组脑电波曲线和数字，像心电图被鬼按乱了节奏。
他呆住。
警队分明没追查到系统设备入侵的迹象，怎么会有“都市梦魇”数据端口藏在这里？
杜沧叔模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们一首盯着数据，只看到数字疯了，没看到——有人在扳手。”
唐子鸣一时语塞，盯着屏幕疯狂跳变的数字，每跃起一波，空间温度就凉一分。
他手心攥了一把冷汗：“你是说……这个案子，有人在后台篡改数据？
是为了掩盖什么，还是故意放大恐惧？”
杜沧叔慢慢蹲下，指尖轻点电板，“梦魇的力量滋养于人心。
有人用你的规则养鬼，你查不出源头。
想破解，得先认清这套‘梦魇交易所’是谁搭的台。”
唐子鸣自嘲地扯扯嘴角，喃喃道：“原来我们一首在给‘鬼炒房’当志愿技术员。”
杜沧叔扬眉一笑，“破案讲效率，救命图天分。
唐警官，你要选哪条路？”
屋外的雨声似乎更近了些。
唐子鸣站起身，警服沾了水，背后的灯光投出又短又硬的影子。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把数据线拨断，回头看向杜沧叔：“游戏规则既然歪了，只能先把台子砸了。
你要喝五粮液还是矿泉水？”
杜沧叔乐得合不拢嘴，“你看似破罐破摔，其实，每次都是选对了命运的门。”
唐子鸣没有再接话，只是站在楼道尽头，眼前是高楼阴影和跳动的数字，但他却捕捉到一条新线索的开端。
而在废楼的深处，某处黑暗正静静观察着一切。
警戒线外的灯光微弱，都市梦魇的数据陷入沉寂，但新的疑问与危机，却在夜色中悄然积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