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他面前剖出金丹，从此仙凡两隔一天劫将至。紫电如龙，在九天之上翻滚咆哮，
厚重如铅的劫云笼罩了整个相府。凡人看不见那其中蕴含的毁灭性力量，只觉得胸口发闷，
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我站在庭院的青石板上，抬头望着天。
我的衣衫在无形的罡风中猎猎作响。三百年了。自从我踏入修行之路，
这是我将要面临的第三次天劫，也是最凶险的一次——化神之劫。渡过去，我便能褪去凡胎，
成就半仙之体，寿元再增千年。渡不过，便是在这天雷之下，身死道消，化为飞灰。“阿愫。
”一声温柔的呼唤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 বিগ的颤抖。我没有回头。
来人是沈承渊，当朝宰相，我的夫君。我们成婚已有十年。十年前，
他还是个穷困潦倒的书生，空有一身才学，却报国无门。是我，于雪夜中救下几近冻毙的他，
为他调理身子，为他点灯研墨，为他……动了凡心。我本是山中一隐修，为他，
我入了这滚滚红尘。我收敛了全身的灵力，洗手作羹汤，像一个最寻常的凡间女子一样，
陪着他从一介白身，走到权倾朝野。我以为，这就是我想要的归宿。“阿愫，外面风大，
快进屋来。”沈承渊的声音更近了，他将一件白狐裘披在我身上，
试图将我冰冷的手握进掌心。我避开了。他的手僵在半空，俊朗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受伤。
“怎么了？”他轻声问，“是因为这鬼天气吗？确实压抑得紧。我已经让下人备了安神汤，
你……”“沈承渊。”我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你看这天，像什么？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眼中只有一片阴沉。“乌云蔽日，怕是有一场大雨。”是啊。
在他眼中，这只是乌云。可在我眼中，那是能将元婴修士都劈得魂飞魄散的九霄神雷。
我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承渊，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他凝视着我，眉头微蹙，
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这些年身居高位，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书生，
眼神里藏着太多我看不懂的东西。“你说。”“我非凡人，乃修道之士。今日，
是我的渡劫之日。”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沈承渊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阿愫……你，你莫要与我玩笑。”他的声音干涩。我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
一缕淡金色的灵力在我指尖萦绕，化作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翩然起舞，
最后落在庭中那棵枯死的梅树枝头。下一瞬，枯木逢春，满树梅花在一呼一吸之间，
悍然盛放。严冬腊月，花香满园。这超越凡人认知的一幕，成了压垮他心防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承渊的瞳孔骤然紧缩，他死死地盯着那树梅花，又死死地盯着我，眼神从震惊，到恐惧，
最后化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狂热。“你……你竟是……仙人？”我摇了摇头：“还不是。
”“可……可你……”他语无伦次，快步上前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你能长生不老？能点石成金？你能……”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相府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撞开，一群人簇拥着一个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冲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沈承渊的母亲，当朝太夫人。她身后跟着的，是沈承渊的妹妹沈月华，
以及一众家仆。他们个个面带惊恐，仿佛是来捉妖的。“渊儿！你没事吧！”老夫人冲过来，
一把将沈承渊拽到自己身后，像护着小鸡的母鸡，用一双精明而刻薄的眼睛死死瞪着我。
“母亲？你们怎么来了？”沈承渊又惊又乱。“我们再不来，你就要被这妖妇给害了！
”沈月华尖声叫道，她躲在老夫人身后，指着我的鼻子，“哥！你还不知道吧？
我们府里最近怪事连连，前几日我院子里的锦鲤无故暴毙，昨夜厨房的米缸自己满了，
下人们都传遍了，说……说嫂嫂她是妖怪！”我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原来，是我将要渡劫，
气息不稳，泄露的些许灵力引来了这些窥探。沈承渊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厉声喝道：“住口！月华，不许胡说！阿愫是我的妻子！”“妻子？哥你疯了！
你没听见她刚才说什么吗？她是什么修道之士，还要渡劫！这不就是话本里的妖精吗？
”沈月华不依不饶，“还有这天，你看看这天！肯定是她引来的灾祸！哥，你快休了她，
把她赶出去！不然我们整个相府都要被她连累了！”老夫人显然和女儿是一条心，
她拉着沈承渊的袖子，老泪纵横：“渊儿啊，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可不能有事啊！
这女人来路不明，当年你把她领回家，娘就觉得不对劲。十年了，她的容貌竟没半分变化，
这……这不是妖精是什么？”“是啊，相爷！”“请相爷为沈家着想！
”一众仆人也跪了下来，瑟瑟发抖。在他们眼中，我是带来灾祸的异类，
是必须被清除的威胁。我看着这群因为恐惧而面目扭曲的人，
又看向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沈承渊。他站在那里，一边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和妹妹，
一边是与他同床共枕十年的我。他的脸上交织着挣扎、恐惧、和一种被我忽略的……贪婪。
我静静地等着他的选择。这十年红尘，我自问没有半分对不起他。他屡试不第，
是我用灵力温养他的文思，让他下笔如有神。他官场浮沉，是我为他挡下无数阴谋暗算。
他体弱多病，是我用自己的本命精元为他续命延年。我为他付出了这么多，
甚至不惜为他滞留凡间，压制修为，迟迟不肯渡劫，就是怕吓到他，怕他不能接受。如今，
我藏不住了。天劫逼我必须做出选择，也逼他必须亮明态度。“够了！”沈承渊终于开口，
声音嘶哑，他推开母亲和妹妹，一步步朝我走来。老夫人和沈月华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走到我面前，深深地看着我，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阿愫，”他艰难地开口，“他们说的……可是真的？”我点了点头。
“那你……”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别人听见，“真的……能长生？”我的心，
在那一刻，猛地沉了下去。在这样的时刻，他没有问我渡劫是否危险，没有问我会不会死。
他问我，能不能长生。我看着他熟悉的眉眼，忽然觉得无比陌生。那张我爱了十年的脸，
此刻在阴沉的天光下，显得那么丑陋。“是。”我听到自己平静地回答。
他眼中的狂热一闪而过，随即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所取代。他看了一眼天上的劫云，
颤声道：“那这个……劫，有多危险？会……会连累我们吗？”“会。”我言简意赅。
天劫无眼，但凡被劫云笼罩的生灵，都会被视为挑衅天威，一并抹杀。
这也是我为什么选择在庭院，而不是在我们的卧房。我若想走，
随时可以去往万里之外的荒山。可我还在等。等他一句话。哪怕一句“阿愫，我与你共担”，
我便会毫不犹豫地为他布下弥天大阵，护他沈家周全，再独自去面对我的九死一生。然而，
我等来的，是沈承渊急促的呼吸，和他越来越苍白的脸。“妖妇！我就知道！
”沈月华的尖叫再次划破寂静，“哥，你听到了吗！她会害死我们全家的！
”老夫人更是直接瘫软在地，捶胸顿足：“作孽啊！我们沈家是造了什么孽，
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渊儿，你快让她走啊！让她滚！”沈承渊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哀求。“阿愫，我……我们……”他咬着牙，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终于说出了那句话。“你……能不能……为了我，放弃？”二“放弃什么？”我轻声问，
像是没听清。沈承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握住我的肩膀，力道之大，
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放弃修仙！放弃渡劫！”他双眼赤红，呼吸急促，“阿愫，
只要你放弃，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天上的乌云就会散去，我们就还能像以前一样，
好好过日子！”“你不是喜欢相府的生活吗？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了我，留下来，
做个普通人，好不好？”他的声音里带着蛊惑，带着乞求，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
凌迟着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做个普通人？我看着他，忽然笑了。“沈承渊，
你知道修士放弃渡劫意味着什么吗？”他茫然地看着我。“意味着修为尽散，灵根寸断，
从此变成一个连凡人都不如的废人。而且，天劫已至，箭在弦上，强行中止，
我会被天道反噬，就算不死，也会经脉逆流，一夜白头，寿元十不存一。”我的声音很轻，
却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沈承渊的身体僵住了。
他身后的沈月华却尖声反驳：“那也比我们全家跟着你一起死强！嫂嫂，哦不，
我不敢叫你嫂嫂了。仙人，求求你大发慈悲，放过我们吧！你不是爱我哥吗？爱一个人，
不就应该为他牺牲吗？”“是啊！是啊！”老夫人也反应过来，挣扎着爬起来，对着我磕头，
“求求仙人，放过我们沈家！我们渊儿是状元之才，是国之栋梁，他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你若真心待他，就该保他一世平安，而不是引来这种杀身之祸！”一口一个“仙人”，
一口一个“求求你”。多么可笑。他们不是在求我，他们是在逼我。用我对他沈承渊的爱，
来逼我就范。我看着他们丑陋的嘴脸，最后将目光落回到沈承渊身上。他没有反驳，
他只是沉默。而他的沉默，就是最锋利的剑。我懂了。全都懂了。这十年，
不过是我的一场痴梦。我以为我找到了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在他眼中，
我或许只是一个拥有奇特能力的工具。风平浪静时，这个工具可以助他平步青云，
让他享受凡人的极致富贵。风雨欲来时，这个工具就成了催命的符咒，必须立刻抛弃，
甚至……毁掉。“承渊，”我最后叫了一次他的名字，声音里再无半分波澜，
“这也是你的意思吗？”他不敢看我的眼睛，嘴唇翕动了半天，
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阿愫，我……我不想死。
”他还说：“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难道还抵不过你的长生大道吗？
”他还说：“你若真的爱我，就证明给我看。”一句句，一声声，诛心蚀骨。
我看着这个男人，这个我爱了十年，为他放弃了清修，为他沾染了红尘，为他压制了修为，
甚至愿意为他身受天劫时还分心护他周全的男人。原来，他想要的，不是与我共担风雨。
他想要的，是我为他，去死。或者，生不如死。好成全他的荣华富贵，他的太平人生。“好。
”我轻轻说出一个字。沈承渊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狂喜的光芒。
他身后的老夫人和沈月华也如蒙大赦，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阿愫！你答应了？
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沈承渊激动地想要抱住我。我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沈承渊，你我相识十年。你可知，你的状元之才，是谁为你启的智？”他愣住了。
“你可知，你体弱多病，数次大病垂危，是谁为你续的命？”他的脸色开始发白。“你可知，
你官场之上数次遭人陷害，是谁为你挡的灾？”他的嘴唇开始颤抖。我每说一句，
就向他走近一步。我的眼神冷得像万年玄冰，让他不由自主地后退。“我为你做的这一切，
皆因我爱你。我本以为，我护你十年，你心中但凡有一丝情意，今日便该护我一回。哪怕，
只是说说而已。”“但我错了。”“沈承渊，你爱的不是我，你爱的是我能带给你的一切。
你爱的，是你自己。”“你既想要证明，我便证明给你看。”我说着，
看向他身后的母亲和妹妹，那两个人被我的眼神吓得瑟瑟发抖，却依旧强撑着，
嘴里嘟囔着“妖言惑众”。我笑了，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嘲讽的笑。
天上的劫云翻滚得更加厉害，紫色的电光已经将半个天空照亮，毁灭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啊！要打雷了！她要动手了！”沈月华吓得尖叫。沈承渊也脸色惨白，
急切地喊道：“阿愫！你答应我的！快停下！”“我答应你，放弃我的道。”我看着他，
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沈承渊，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沈家，又拿什么来还？
”沈承渊被我问住了。老夫人却脱口而出：“我们渊儿娶了你，给了你十年宰相夫人的尊荣，
这还不够吗？”“不够。”我摇了摇头，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一一扫过，
最后定格在沈承渊的脸上。“我这百年的修为，我这一身的灵力，我助你登顶的才华，
我为你挡灾的功德，我为你续命的精元……这一切，都凝聚在一颗金丹之中。”“今日，
我便将它剖出来，还给你。”“从此，你我恩怨两清，仙凡两隔！”话音落下的瞬间，
沈承渊的瞳孔缩成了针尖。他脸上狂喜的表情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
无法言喻的恐惧。他终于明白了我要做什么。“不……不要！阿愫！不要！
”他嘶吼着朝我扑来。但是，晚了。三我抬起右手，并指如刀。没有丝毫犹豫，
在沈承渊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我将手，缓缓插入了自己的腹部。没有鲜血淋漓的场面。
我的指尖萦绕着金色的灵光，像切开水面一样，轻易地穿透了我的皮肉，探入了丹田气海。
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那是撕裂神魂的痛楚，远胜过凡人所能想象的任何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