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晨光与刀锋
小院里，蔷薇花瓣上的水珠晶莹剔透。
然而，陈砚的公寓里，空气却远不如窗外明媚。
他几乎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就起身，轻手轻脚地准备了简单的早餐——白粥，煮鸡蛋，还有楼下买来的新鲜包子。
他将食物放在托盘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敲响了客房的房门。
没有回应。
陈砚等了几秒，轻轻推开一条门缝。
床上，凌昼依旧保持着昨晚他离开时的姿势，仿佛连翻身都未曾有过，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苍白的脸和紧闭的双眼。
但陈砚敏锐地注意到，她放在被子外的那只右手，手指微微蜷曲，是一种随时可以发力、迅疾如电的姿态。
她的呼吸平稳悠长，不像是沉睡，更像是一种……蓄势待发的假寐。
“凌小姐？
我准备了早餐。”
陈砚轻声说道。
话音刚落，凌昼的眼睛倏地睁开，清明、锐利，没有一丝刚醒的迷蒙。
她的目光瞬间锁定门口的陈砚，以及他手中的托盘，审视了一秒，才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陈砚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
“你肩膀有伤，动作小心些。
需要帮忙吗？”
“不用。”
凌昼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比昨夜多了几分力气。
她尝试用右手支撑身体坐起，动作有些迟缓，牵扯到左肩伤口时，眉头蹙紧，但她硬是没发出一丝声音。
陈砚看着她艰难的动作，没有强行帮忙，只是站在一旁，随时准备搭手。
这份保持距离的尊重，似乎让凌昼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丝。
她坐起身，靠在床头，目光扫过托盘里的食物，没有立刻动。
陈砚了然。
他拿起一个包子，自己先掰开吃了一口，又喝了一口粥，示意食物安全。
“都是普通的家常早餐，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凌昼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这才用右手拿起勺子，小口地喝起粥来。
她的吃相很斯文，甚至带着一种刻入骨子里的礼仪，但速度却不慢，显然身体急需能量补充。
陈砚注意到，她避开了放在粥旁边的香菜末。
“你不吃香菜？”
他随口问了一句，想起昨晚煮面时自己好像也下意识没放。
凌昼舀粥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但很快又垂下眼帘，“嗯。”
了一声，算是回答。
这个观察入微的细节，让她对陈砚的警惕心底下，似乎又有什么东西被轻轻触动。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细微的餐具碰撞声和咀嚼声。
吃完一个鸡蛋和半碗粥，凌昼放下了勺子，表示够了。
她的食量不大，或者说，是长期的训练和任务让她习惯了高效而克制的进食。
“你的伤需要换药了。”
陈砚拿起医药箱。
凌昼没有反对。
当陈砚小心翼翼地解开她肩头的绷带，检查伤口时，她能感觉到他动作的轻柔与专注。
伤口没有感染的迹象，愈合情况比预想的要好。
重新上药包扎时，他的指尖偶尔会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肩颈的皮肤，带着温热的体温。
这种接触让凌昼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
她己经很久没有让一个陌生人，尤其是一个男人，如此靠近自己，进行这种带着脆弱意味的接触。
杀戮世界里的接触，通常只意味着攻击与死亡。
陈砚也感觉到了她的僵硬，他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更快、更专业，减少不必要的触碰。
“好了。”
他系好绷带，松了口气。
“谢谢。”
凌昼低声道，拉好了衣襟，将那脆弱的伤口和可能引起遐想的肌肤重新遮盖。
气氛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陈砚收拾着医药箱，试图找些话题打破尴尬：“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凌昼的目光投向窗外明媚的阳光，眼神却有些空洞。
“养伤。
然后离开。”
“离开？
去哪里？”
“不知道。”
她的回答干脆而冰冷，“但不会留在这里连累你。”
陈砚看着她疏离的侧影，叹了口气。
“在你伤好之前，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至少，我知道怎么处理枪伤，而且……”他顿了顿，“我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来。”
凌昼转回头，看着他，忽然问：“你不怕我吗？”
她的目光锐利，仿佛要刺穿他温和的表象，“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不是什么普通人。
带着枪伤，被追杀……和我扯上关系，可能会死。”
这句话她说得平淡，却带着血淋淋的真实。
陈砚迎着她的目光，没有闪躲。
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怕。
当然怕。”
他坦诚得让凌昼有些意外。
“我怕麻烦，怕危险，更怕死。
我只是个普通人，想过平凡安稳的日子。”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坚定：“但是，我怕的事情己经发生了。
我救了你，就等于卷入了你的麻烦。
现在把你赶出去，或者报警，或许能暂时摆脱麻烦，但……”他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既然己经插手，半途而废不是我的风格。
而且……”他看着她手腕上被衣袖半遮半掩的纹身，声音低了些：“那个怀表里的女孩，不应该死在某个无人知晓的阴暗角落。”
凌昼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怀表里的女孩……那是被她刻意遗忘、深埋在血与火之下的，遥远的自己。
她猛地别开脸，呼吸有瞬间的紊乱，不想让陈砚看到她眼底翻涌的情绪。
这个男人……太过敏锐，也太过于善良。
这种善良，在这种时候，简首是致命的毒药，却又带着让她无法抗拒的温暖。
她死死咬住下唇，没有说话。
陈砚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也不再逼迫。
“你休息吧，我就在外面。
有事叫我。”
他端着托盘，离开了客房。
听着房门关上的声音，凌昼才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她抬起右手，轻轻抚上左肩包扎好的伤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个男人指尖的温度。
她又从贴身口袋里拿出那块旧怀表，摩挲着冰凉的金属表壳。
“平凡……安稳……”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对她而言无比奢侈的词语。
*** * ***陈砚回到客厅，心情并未轻松多少。
他打开电脑，处理一些播客的后期工作和粉丝留言。
屏幕上，《砚声夜话》的评论区依旧热闹非凡，粉丝们分享着听后感，讨论着人生困惑。
这一切熟悉而温暖，却让他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墙壁，墙内是他熟悉的世界，墙外，则是一个带着枪伤的神秘女人带来的腥风血雨。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工作。
中午时分，他简单做了两份午餐，再次给凌昼送去。
这次，凌昼己经能够自己下床，坐在窗边的一把椅子上，看着窗外的小院发呆。
她换上了陈砚找出来的一套他自己的干净家居服，衣服对她来说有些宽大，更显得她身形纤细单薄，削弱了几分之前的冷硬，多了些脆弱的易碎感。
她沉默地吃完了午餐，期间依旧惜字如金。
下午，陈砚需要进行一场预录的访谈。
他将设备拿到客厅，戴上了耳机。
凌昼则在客房里，看似休息，实则耳朵敏锐地捕捉着外面的一切声响。
陈砚温和而富有引导性的提问，嘉宾时而激动时而低沉的诉说，都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当陈砚安慰一位因为原生家庭不幸而极度自卑的年轻女孩时，他的声音温柔而充满力量：“……过去的经历或许在你身上留下了伤痕，但那不能定义你是谁。
你值得被爱，值得拥有光明的人生。
试着向前看，哪怕只是一小步……”这些话，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凌昼记忆深处某个锁死的箱子。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碎片——黑暗的训练营、冰冷的武器、同伴倒下的身影、任务目标临死前绝望的眼神……还有，更久远的，属于怀表照片里那个年代的，模糊的、关于温暖怀抱和轻柔歌谣的记忆——纷至沓来，冲击着她坚固的心防。
她的左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胸口的衣料，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那种熟悉的、因为情绪剧烈波动而引发的生理性恶心感涌了上来。
她猛地站起身，想去洗手间，却因为动作太快牵动了伤口，一阵眩晕袭来，她踉跄了一下，碰倒了床头柜上的水杯。
“哐当”一声脆响。
外面的访谈声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陈砚推门而入，脸上带着关切：“怎么了？”
他看到倒在地上的水杯，和扶着床头柜、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的凌昼。
“没事。”
凌昼迅速垂下眼眸，掩饰住眼底翻腾的情绪，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不小心碰倒了。”
陈砚看着她明显不对劲的状态，没有戳破。
他走上前，扶着她重新坐好，然后弯腰收拾玻璃碎片。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伤口疼？”
“不是。”
凌昼简短地回答，拒绝深入交流。
陈砚收拾完碎片，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忽然轻声说：“我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让你想起不好的事情了？”
凌昼猛地抬头，撞进他清澈而带着歉然的目光里。
他听到了？
听到了她刚才失控的动静？
还是……仅仅凭借首觉？
这个男人，敏锐得可怕。
她抿紧嘴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陈砚叹了口气，不再追问。
“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他离开后，凌昼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努力平复着翻江倒海的情绪。
陈砚的声音，像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温和却具有穿透力的武器，轻易地瓦解着她用十几年时间构筑起来的冰冷外壳。
*** * ***与此同时，在陈砚公寓所在的街区外围。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停在街角。
车内，两名穿着普通休闲装、眼神却异常锐利的男人，正盯着手中的平板电脑。
屏幕上显示着附近区域的监控录像片段，虽然模糊，但能辨认出昨夜雨势最大时，一个踉跄的身影曾出现在陈砚公寓附近的小巷口，随后消失。
“最后信号消失在这一带。”
副驾驶座上的男人，代号“灰隼”，沉声说道。
他的耳后，隐约可见一个极小的、与凌昼手腕上类似的火焰纹身边缘。
“排查所有可能提供藏身点的住所。”
驾驶座上的男人，“蝰蛇”，声音低沉而冰冷，他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影盟的“影卫”级清道夫。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扫过街道两旁安静的民居，“‘昼刃’受了重伤，跑不远。
她必须被清除。”
“是。”
蝰蛇的手指在平板上滑动，调出了澜洲市的地图，目光落在陈砚所在的那片老城区公寓楼上。
“从最符合‘易于潜入、相对隐蔽’条件的住所开始排查。”
他冷冷地下令，“一寸一寸地搜，也要把她找出来。”
无形的猎网，正在缓缓收紧。
而公寓内，尚且不知危险临近的陈砚，刚将一杯温水递给窗边的凌昼。
阳光透过玻璃，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照亮了她眼底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因陌生温暖而产生的迷茫与挣扎。
晨光温暖，却无法完全驱散悄然迫近的刀锋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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