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可晓得?
琉将军那独子竟被留在了皇城……”话说了一半紧接着左侧的人接口道:“可不是!
自将军出征苍梧,将他送来皇城,这位小世子便从未踏出院落半步,每每经过他的听雨阁,都能听到琴音。”
“听闻他生的皎若寒梅,眉目如画,比姑娘家还胜三分!”
“你说他今日会来吗……”璃月立于回廊转角,耳畔飘来席间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
那关于“琉将军独子”的只言片语,如秋虫低鸣,映到了她的心中,不由想起前日去向父皇请安时,几个扫洒的宫人掩口低语:“……听说琉小世子这几日总在‘听雨阁’抚琴,那琴音冷得像冰珠子,可偏生又透着一股子说不清的劲儿。”
当时未甚在意,此刻听闻众人这般热议,心中好奇如藤蔓般悄然攀生:那被留在皇城、生得比姑娘家还俊逸的将军之子,究竟是何模样?
他深居简出,琴声传彻宫闱,似怨似慕,又藏着怎样的心事?
秋风掠过回廊,卷起姑娘袖间一缕流苏,檐下铜铃叮咚作响……“殿下,咱们该入席了”掌事姑姑的声音将璃月飘向九霄的思绪猛然拽回。
璃月拉住云锦的衣袖,仰起脸,眼里噙着娇嗔的笑意“云锦姐姐,咱们再等一下下,就一会儿,好不好。”
她边说边用手比划云锦宠溺的瞧着自家小公主生动的模样道:“好,听殿下的。”
“镇国将军之子,琉雨,琉世子,到———”通报声似钟鸣,掠过庭院、回荡。
霎时间,众人的目光齐齐望向门口,珠帘摇动,似翠玉碰撞后的清响,一角素白如雪的衣袂翩然挑开珠帘,恍若云絮破月而出;继而那人缓步而入,白衣胜雪,腰间玉带映着廊下灯火。
发间墨玉簪绾住的青丝被晚风拂动,几缕发丝挣脱束缚,在风中轻扬。
璃月只觉喉间一窒,呼吸仿佛被那袭白衣裹挟而去,凝滞在胸腔深处。
他眉目如画,眼波似笼着山间的薄雾,清冽中又透着疏离,步步生莲般踏进殿宇,随后他抬起眼眸,她看到了,她的身影映在他眼中。”
琉雨微微躬身行礼,璃月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般在胸腔轰鸣,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仿佛天地间所有声响都被这鼓点吞噬。
周遭的喧嚣与光影骤然褪去,唯余他垂眸行礼时,睫毛投下的一小片阴影,在她的心潮中轻轻颤动,叫她除他之外,好似再看不到旁的事物。
在璃月将近十西岁生辰、情窦初开的年纪,遇见了这般人物。
他似月华凝成的风,轻轻落在了心畔之上,漾开一圈圈名为“风光霁月”的涟漪——原来这词并非书卷中的空谈,是他让璃月在刹那之间,懂得了何为“山河澄澈,明月照心”,懂了情窦初开时,心弦被清风拂过的震颤,模糊了世间其他颜色。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宴会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璃月觉得甚是无聊,突然间脑中迸现琼枝殿中的红枫树,想着,此时应该是红了吧,她看了看手中的桂花酿,于是计上心头…..“云锦姐姐~”璃月压低声音唤云锦,拉了拉她的衣襟,示意她低头。
“殿下?”
云锦俯身“我袖口沾了桂花酿,我去换套衣裙!”
“奴婢陪殿下去吧。”
云锦下意识想跟着“不用不用不用!
你在此处等我吧,我去去就回!”
璃月摇头摇的像拨浪鼓,随即准备起身。
“殿下……”姑娘嘴角挂着狡黠的笑容,俏皮的回应: “云锦姐姐,你在这乖乖的哦,莫要乱跑,等下见不到你我会担心的!”
璃月学着云锦平时嘱咐她的样子回应她,语毕,提着裙摆溜走。
在她没看到的宴会另一角,一道目光如影随形的跟着她,而后隐没在烛火摇曳的阴影中。
琼枝殿院中,夜色如墨,璃月猫着腰,踩着石阶旁的草丛,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寂静的院落中格外清晰。
她手脚并用攀上那株红枫,指尖抠住粗糙的树皮,鞋底在枝杈间寻着力点,衣袂扫过枝干,带落几片早红的枫叶。
找寻了一处舒适的位置,倚着树干坐下,双腿随意垂落,发间步摇早己歪斜,却根本顾不得。
只见她从怀中掏出那坛桂花酿,清冽甘甜的气息钻入鼻尖。
仰头饮下一口,酒液滑过喉间,带着微醺的暖意,她眯起眼望向悬挂在天的明月道:“这不比那宴会有趣多了~”忽的听见身后传来声轻笑,带着几分了然和戏谑“五公主倒是会享受。”
尾音轻轻上扬,透着几分清凉之意。
回头望过去,待看清来人后,璃月手中的桂花酒猛然砸落,她欲伸手去捞,却不想一个没坐稳跟着酒盅一起下坠,慌忙间闭上眼,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到,落入了一片温软的怀抱,带着几分秋的凉意。
再张开眼时,惊魂未定,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琉雨的脸,心跳一窒,她定睛于他的眉目,睫羽在月光的映照下投出细密的剪影,鼻梁挺首如峰,她这才看清,琉雨的鼻尖有一颗痣;再往下望,他的唇色似染了枫红,微微抿着,带着一丝克制的关切,又看回他的眼眸,他眼中好似有漩涡般,将她吸了进去,璃月衣袖上的流苏与琉雨的发带勾缠在一起,反应过来后,她挣扎着示意他将她放下。
然后,璃月朝着他行了一个乱七八糟的礼。
“多谢….琉….世….世子殿下。”
她慌乱到口吃,心里暗暗的想着他怎会在此。
琉雨嘴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拂身间,广袖轻扬,姿态如松,行了一个既标准又带着几分随意的礼,仿佛是在回应璃月方才慌乱中那个乱七八糟的礼:“公主这礼行的甚是别致,倒叫臣不知如何回应了。”
说罢,目光落在地上的酒盏碎片,琥珀色的酒液正蜿蜒渗入青砖缝隙,他眉梢微挑,捎带歉意地看向璃月,声音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可惜,臣没将这桂花酿一并接住。”
璃月尴尬的挠了挠脸,鬓边的碎发被指尖撩起,添了几分狼狈的俏皮。
“无…无妨,云锦姐姐酿了很多,世…世子若也喜欢,我改日带给你。”
她省略了称呼中的殿下二字,仿佛是想拉近彼此的距离,又像在掩饰方才的慌乱。
琉雨嘴角的笑意更深,未点破她称呼的微妙变化,只温声应了一句:“那多谢了。”
他嗓音温润如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目光看向她歪斜的步摇,似有千言万语欲言又止。
璃月敏锐地捕捉到他脸上那一丝纠结,像是要说什么话,却又被什么牵绊住了。
抬眸对上他清明澄澈的目光,轻声问道:“怎么了吗?”
他望着她,喉结微微滚动,轻笑了一声:“没什么,宴会快要结束了,臣送殿下回去吧。”
此时云锦提着灯笼匆匆赶来,她脚步急促,待看清树下的情景,眉间瞬间笼上一层忧色,声音里裹着几分急切与嗔怪:“我的小殿下!
您可真是让奴婢好找,又爬树了是不是!
摔着哪没有?”
她三步并作两步到璃月身前,璃月的耳畔被这噼里啪啦的关切砸得发热,脸上尴尬更甚,伸手扯了扯她衣袖,指尖微微用力,又朝一旁瞥了一眼。
云锦这才惊觉身旁还有旁人,方才的慌乱如潮水般褪去,她深吸一口气,强自稳住心神,拂身行礼,声音恢复了几分从容:“臣婢失仪,惊扰了世子殿下。”
语毕,又抬眼看向小公主,眼中担忧未褪,指尖轻抚扫掉璃月衣袖上沾着的枫叶碎屑,絮絮道:“小殿下总这般顽皮,这枫树虽不高,可若真摔下来,岂不叫人心疼?
下次可万不能再这般胡闹了。”
她说话时,眉梢微蹙,指尖的动作却极是轻柔,仿佛怕碰碎了瓷娃娃般,那副又恼又怜的模样,倒叫一旁始终沉默的琉雨,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一丝浅笑。
“无碍啦云锦姐姐,刚刚世子殿下接住我了”她又垫脚在云锦耳边小声说:“你给我留点面子嘛,我下次不这样了,我发誓!”
云锦转过身去字字郑重:“多谢世子殿下相救,小殿下贪玩,给殿下添麻烦了,望殿下勿怪。”
说罢又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琉雨:“无妨,我恰逢此处,救下公主亦是臣的荣幸。”
他望着璃月微微颔首,目光似是略过了她泛红的耳尖。
璃月慌忙垂下眼,指尖绞紧衣带,喉间那句“多谢世子”哽了又哽,终是挤出,声音细若蚊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心中暗骂自己道:“死嘴!
怎么又结巴!
好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