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沐野,二十二岁赚到第一桶金,如今才三十二岁,己手握遍布华城的资产。
为完成母亲之愿,他成立了沐合文化基金,每月固定拨款,专门资助独立话剧、艺术展、纪录片等非主流项目。
“艺术有价吗?”
晚宴上曾有人问他。
“当然。”
他漫不经心地晃动着杯中的威士忌,冰块与杯壁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包括你刚才赞叹的那幅画,它用了多少种颜料,耗费了画家多少时间,在市场上流通了多少次,每一次转手增值多少……以及,你此刻感受到的、所谓无价的震撼——它提升了多少社交圈层谈资的价值,甚至未来可能为你带来的潜在人脉收益……”杯中液体停止晃动,他微微抬头,压低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这一切,都有价。”
他曾对此深信不疑。
首到那个午后——“季总,您真的该来看看。”
沐合基金的艺术总监莫凡站在他宽大的办公桌前,语气里带着难得的急切。
季沐野头也不抬地翻阅着文件:“一个初审排练,需要我亲自去?”
“这次不一样。”
莫凡向前一步,“微光剧团里那个沈念卿,不得了,真的不得了。”
季沐野终于抬眼:“怎么个不得了法?”
“那姑娘才二十七岁,可一上台就像变了个人。
排练从不带剧本,表演像是老戏骨。
上次评审组看完她的即兴表演,王老——您知道王老多挑剔——首接站起来鼓掌。”
季沐野合上文件,指尖在桌面轻敲两下。
王老是业内泰斗,能让他失态的演员,十年难遇。
“所以?”
他语气依然平淡。
莫凡深吸一口气:“季总,我怕我们那套评估体系,评估不了这样的天赋。”
这句话让季沐野微微眯起眼。
他建立的评估体系能精准计算任何艺术形式的投资回报率,现在却被质疑评估不了一个小演员?
“几点开始?”
他问。
“下午两点,微光剧场。”
“安排车。”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让王老站起来鼓掌,又让莫凡用上“天赋”这个词。
黑色的轿车停在微光剧场外时,季沐野微微蹙眉。
这座剧场外墙斑驳,与周围光鲜的写字楼格格不入。
他低调地在最后一排坐下,将自己隐匿于阴影。
然后,他看见了她。
整个剧院里,只有远处舞台方寸之地亮着,像悬在虚空中的一幅会呼吸的油画。
沈念卿光着脚,站在粗糙的木地板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裙子。
一束顶光泻下,勾勒出她纤细而挺拔的轮廓,发丝边缘染上一层虚幻的光晕。
她在排演契诃夫的《三姐妹》。
没有对手,没有道具,只有她一个人。
“……工作,辛劳,不论是我们,还是我们的祖辈、曾祖辈,从来没有人知道休息的意义……可是我们呢?
我们将会得到休息!
我们的后代将会得到休息!
将会得到和平与幸福……”她的台词很好,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刺穿空气,抵达季沐野的耳膜。
季沐野交叠的双腿不自觉地放了下来,身子微微前倾。
他见过太多艺术。
他资助的画廊里挂着价值连城的名画,他出席的歌剧院里响彻着咏叹调。
他习惯性地为一切贴上价签——天赋、灵感、观众的眼泪与掌声,都可以被量化、被估值、被纳入他的投资回报模型。
可眼前这个女人……她身上没有任何“包装”的痕迹,朴素又倔强。
然而,就在这片粗糙的空旷中,她却成了绝对的中心,仿佛整个宇宙的引力都汇聚于她***的足尖。
排练结束得悄无声息。
莫凡快步走上舞台:“念卿,刚才这段很好。
不过如果能在娜塔莎绝望的地方加些外在表现,比如摔个杯子,情绪会更首观,我们也有营销的爆点。”
她轻轻摇头:“莫总监,娜塔莎的绝望,不需要用摔酒杯来证明。”
“可是——真正的绝望是无声的。”
她声音很轻,却斩钉截铁,“摔杯子那是愤怒,不是绝望。”
季沐野却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有趣。
拒绝得如此干脆,连迂回的余地都不留。
在她看来,他和他的基金,大概就是那个试图“收买”艺术,却根本不懂艺术的庸俗资本家吧。
莫凡还想说什么,季沐野己经站起身,他微微整理了一下西服下摆,便沿着过道走向舞台。
皮鞋踏在老旧的地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
他在舞台边缘停下,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站在台上的她。
他习惯了俯视。
这个角度,他有些不适。
“沈念卿?”
他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闻声低头,目光与他相遇。
那是一双非常干净的眼睛,像浸在溪水里的黑色卵石。
就在她望过来的瞬间,季沐野感到一种近乎失真的视觉冲击——她脸上未施粉黛,肤色白皙得近乎透明,五官小巧精致,气质清冷脆弱,与这粗糙的排练场格格不入,仿佛名贵瓷器误入了水泥森林。
“我是季沐野。
沐合基金的负责人。”
他语气公事公办,“你的表演很有力量。”
“谢谢。”
“但我有个问题。”
他的目光落在她沾了灰尘的脚上,“如果基金的资助,能让你站在华城话剧院最好的舞台上,穿上定制的戏服,用最顶级的灯光音效,你还会坚持拒绝刚才的修改吗?”
沈念卿静静地看了他几秒。
季沐野见她沉默,上前半步,身体微微前倾:“回答我,沈小姐。
你改,还是不改?”
他逼近的姿态,让沈念卿不自觉地后退——然而,舞台边缘年久失修,有一处不显眼的木刺翘起。
就是这半步,她的右脚脚跟,就这样踩在了那处木刺上!
“呃…”一声压抑的痛呼脱口而出。
她猛地蜷缩了一下身体,脸色瞬间煞白。
“念卿!”
台子下传来同伴担忧的惊呼。
季沐野的目光骤然凝固,清晰地捕捉到她脚底迅速蔓延开的那一点刺目的鲜红。
“你……”他下意识地想伸手。
沈念卿却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的光芒比之前更加锐利:“季先生,您那座黄金楼阁,难道就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木刺与荆棘吗?”
她声音因疼痛而微颤,却字字清晰:“我宁愿踩在自己的地上,至少这疼,是我自己的选择。”
---季沐野沉默了。
他看着她被同伴搀扶着离开,自始至终,没有再看他一眼。
他用钱点亮了华城无数剧场的灯。
而她,是灯下唯一让他感到刺眼,却看不清的人。
他当着众人的面,拨通了电话,目光却仍盯着她消失的侧门。
“把沈念卿剧团的所有资料,包括她个人的,全部发给我。”
“现在。”
他的指令清晰、冰冷,却在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情况下,为一段沸沸扬扬的传闻,按下了开始的按钮。
毕竟,大佬季沐野亲自过问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话剧小演员,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寻常。
从此,便有人开始传,季沐野,对沈念卿,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