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阿大是在一阵刺骨的寒意中醒来的。
与其说是醒来,不如说是一种意识被强行塞进某个容器的撕裂感。头痛欲裂,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原有的认知。
他记得自己前一刻还在酒桌上,为了那份百万订单,陪着客户王总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说着“王总,多个朋友多条路,这杯***了,您随意!”下一刻,意识就沉入了无边黑暗。
再睁眼,是漏风的屋顶,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盖着的是一床散发着霉味的薄被。一个同样叫做“张阿大”的少年的记忆,正与他自己的记忆疯狂交织、融合。
这里是……天元大陆?一个修士飞天遁地、妖兽横行霸道的修真世界?
而自己,是这个修真世界里,一个父母双亡、资质低劣到连最末流宗门都不愿收录的底层少年?靠给坊市里的酒楼打杂,勉强混口饭吃?
巨大的信息差和生存压力让张阿大一阵眩晕。前世的他是金牌销售,靠的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揣摩人心,经营关系。没想到一场大醉,竟来到了这个完全信奉“力量为尊”的世界。
“力量……灵根……资质……”张阿大咀嚼着这些词汇,感受着这具身体里那几乎微不可察的所谓“灵气”,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按这个世界的标准,他几乎是开局就躺进了棺材板。
恐慌如同冰水,浸透四肢百骸。但前世在商海沉浮锻炼出的坚韧神经,让他强行压下了这份恐惧。他猛地坐起身,眼神虽然还有些迷茫,但深处已开始燃起一丝名为“求生”的火焰。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他喃喃自语,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哪里有人,哪里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人情世故!力量很重要,但关系,走到哪里都是硬道理!”
这个念头一起,仿佛一道闪电划破了混沌的脑海。
对啊!这里是修真界,修士们追求长生和力量,但本质上,他们不也是“人”吗?只要是人,就有欲望,有需求,有喜好,有弱点!前世他能把产品卖给不需要的人,靠的就是精准把握人心。这一套,在这里难道就完全行不通了吗?
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难道就不需要被奉承?不需要被关心?不需要“朋友”?他们争夺资源,难道就完全是打打杀杀,没有一点合作与交易的智慧?
越想,张阿大的眼睛越亮。他感觉自己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根被所有修士忽视,甚至鄙夷,却可能蕴藏着巨大能量的稻草!
他爬下床,走到水缸边,看着水里倒映出的那张稚嫩却带着几分营养不良的憔悴面孔,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
“张阿大,不,现在我就是张阿大!”他对着水中的倒影,一字一句地说道,语气越来越坚定,“在这里,力量我暂时没有,但老祖宗传下来的智慧,我还有!”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个陌生世界的空气彻底融入自己的肺腑,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信仰的光芒。
“从今天起,我张阿大,就要用我这套‘人情世故’,在这修真界,活下去!还要活得好!”
他顿了顿,想起了前世酒桌上最常用,也最有效的那句开场白,对着空无一人的破屋,清晰而有力地说了出来:
“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敌人少堵墙!至理名言啊!”
这句话,在这个崇尚个人伟力、剑斩一切的世界里,显得如此突兀,却又带着一种异样的坚定。它仿佛是一颗种子,被张阿大亲手种在了这片完全不适合它生长的土壤里。
他不知道这颗种子未来会开出怎样的花,结出怎样的果。他只知道,这是他目前唯一的凭借。
融合的记忆告诉他,三天后,就是附近最大的宗门——天剑宗,十年一度的开山收徒之日。
机会来了!
张阿大搓了搓手,眼中闪烁着算计和期待的光芒。“天剑宗,名门正派,高手如云……这第一份‘善缘’,就得从他们开始!”
他立刻开始翻箱倒柜,将这破家里仅存的几斤灵谷翻找出来。这是前身攒了好久,准备用来换取一门粗浅呼吸法的。
“灵谷……好东西啊,充满灵气,纯天然无污染。”张阿大掂量着袋子,“拿去换功法?太浪费了!不如把它做成‘敲门砖’!”
他的想法很简单,却很直接:上门求人,哪有空手的道理?送礼,是拉近关系的第一步!虽然这礼,寒碜了点。
接下来的三天,张阿大全心投入到“灵谷窝窝头”的制作中。他精心淘洗灵谷,细细研磨,加水揉捏,做出一个个拳头大小、圆润饱满的窝窝头。他没有蒸笼,就用土法煨烤,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确保窝窝头外皮微焦酥脆,内里却保留了灵谷的清香和一丝微弱的灵气。
他看着这些散发着淡淡谷物香气的窝窝头,满意地点点头。
“礼轻情意重嘛!我这可是纯手工,无添加!天剑宗的仙长们什么天材地宝没见过?说不定就缺这一口质朴的家乡味呢!”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凭借着这些窝窝头和真诚的笑脸,与某位天剑宗长老相谈甚欢,被破格录入门墙的场景。
三天后,天剑宗山门外的巨型广场上。
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来自四面八方的少年少女,怀揣着梦想与期待,汇聚于此。天空中,不时有剑光掠过,那是天剑宗的修士御剑飞行,引得下方阵阵惊呼。
张阿大挤在人群中,怀里紧紧抱着他那篮用粗布盖着的灵谷窝窝头,眼神热切地扫视着前方那些身着白衣、气质超凡的天剑宗弟子和执事。
“看看,这才是大派气象!”他内心激动,“一定要抓住机会!”
他看准一个似乎负责维持秩序、面色相对和善的年轻弟子,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前世练习过无数次的、最具亲和力的笑容,快步凑了上去。
“这位仙长师兄!您辛苦了!”张阿大声音洪亮,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与恭敬,双手捧上一个还带着温热的窝窝头,“小弟自家做的一点粗陋吃食,不成敬意,您尝尝鲜,解解乏!”
那年轻弟子明显一愣,看着递到面前、其貌不扬甚至还沾着点柴灰的窝窝头,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入门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在招新现场给他送吃食的,还是这种凡俗之物。
“不必。”年轻弟子语气冷淡,带着一丝修仙者固有的矜持与疏离,“专心排队,等待检测灵根即可。”
张阿大笑容不变,丝毫不觉气馁,继续热情道:“师兄别客气!这是用灵谷做的,蕴含灵气,最是滋养!您站了半天,肯定累了,垫垫肚子!”
说着,他几乎要把窝窝头塞到对方手里。
年轻弟子后退半步,脸上已显出不悦。周围排队的人群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投来好奇、诧异,甚至带着几分嘲弄的目光。
“那小子在干嘛?给仙长送窝窝头?”
“疯了吧?以为是走亲戚吗?”
“怕不是个傻子……”
窃窃私语声传来,张阿大却恍若未闻。他的销售生涯告诉他,拒绝是常态,坚持才能胜利。
他又转向另一位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执事,同样热情地递上窝窝头:“这位执事大人!天气炎热,您主持大局辛苦了,来个窝窝头解解渴?”
那执事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眼神如同在看一个蝼蚁,根本懒得回应。
张阿大心中微微一沉,但脸上笑容依旧灿烂。他不死心,抱着篮子,开始在人群中穿梭,见着穿天剑宗服饰的人就递上一个窝窝头,口中念念有词:
“仙长结个善缘!”
“道友,多个朋友多条路!”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他的行为,在这庄严肃穆的招新现场,显得格格不入,如同一滴油落入了水中。起初只是引来侧目,但随着他“骚扰”的人越来越多,终于引起了高阶修士的注意。
一位面容冷峻、腰间佩剑的内门弟子,身形一闪,拦在了张阿大面前。强大的气息让张阿大呼吸一窒。
“何处来的狂徒,竟敢在此喧哗搅扰!”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阿大感受到压力,但仍是努力维持着笑容,举起一个窝窝头:“仙长息怒,我是一片好心,想跟大家结个善缘,您看这窝窝头……”
“够了!”那内门弟子厉声打断,眼中已满是厌恶与不耐,“扰乱招新秩序,妄图以凡俗之物亵渎仙门!来人!”
两名身材魁梧的护卫立刻上前。
“将此獠给我架出去!列入我天剑宗黑名单,永不得踏入山门半步!”内门弟子下令道,语气中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仙长!误会啊!我是好心!多个朋友……”张阿大急忙辩解,但话未说完,两只铁钳般的大手已经一左一右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提离了地面。
他怀里的那篮窝窝头被打翻在地,圆滚滚的窝窝头散落一地,被无数双脚踩踏,瞬间变得污秽不堪。
在无数道或讥讽、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张阿大被两名护卫毫不留情地架着,拖离了广场,如同扔垃圾一般,扔出了天剑宗的山门范围。
“砰!”
身体砸在坚硬的地面上,传来一阵疼痛。张阿大趴在地上,看着远处那云雾缭绕、气势恢宏的天剑宗山门,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检测灵根的钟声,脸上***辣的。
第一次尝试,失败得如此彻底,如此难堪。
他撑着地面,慢慢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脸上的热情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挫败,有难堪,但更多的,是一种不服气。
“你们……”他望着那高耸的山门,低声自语,眼神却渐渐变得锐利起来,“……不懂。”
他并不认为自己错了。只是方式可能需要调整。送礼,也要送到点子上,送到人心坎里。天剑宗这些人,层次太高,或许看不上这点小恩小惠。
“看来,得换个思路,展现我的‘诚意’和‘价值’才行。”张阿大抹了把脸,眼中重新燃起斗志,“写申请书怎么样?对!用文字的力量,直击心灵!”
他挣扎着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天剑宗的山门,转身,一瘸一拐地向着自己那破旧的小屋走去。
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显得有些狼狈,但那挺直的脊梁,却透着一股屡败屡战的执拗。
他的修真界“人情世故”之路,第一次叩击仙门,以被列入黑名单告终。但这,仅仅只是开始。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