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蓝天空下,风窟像巨兽的喉咙,日夜吞吐温润的东南风,把粮船送往北陆,把云市的***撒向七片大陆。
可今年,风在半途失踪了。
西十个昼夜,窟口只剩低哑呜咽,随后归于死寂。
港口桅杆林立,白帆垂如败叶,船工蹲在甲板赌骰子,赌明日有没有一阵顺风吹开积压的谷子。
云市悬在港口上空,琉璃顶反射烈日,千百面债券招牌沿檐角垂落,叮当作响——却只是无力的碰撞,没有风。
最显眼的那块朱漆招牌写着:"青陆旱风债·七日期",鲜红数字闪了闪,又跌一文,停在二十文。
市人仰头,发出一阵疲惫的叹息。
姜照立在檐角,青衫被热浪烘出起伏的纹路。
她抬手,律仪蓝光顺着指尖流动,像一条安静的小河。
算符在虚空排成阵列,纳入温度、湿度、窟口压力、历年风速,最后一笔落成,她低声道:"若导流塔起,三年复鸣,债券公允价回九十文。
"声音不高,却像投进死水的石子。
周围商贩循声仰望,目光复杂——有人讥笑,有人恍惚。
二十文到九十文,是深渊到天顶的距离,他们不信。
"小姐,我赌你算得对。
"男声自下而上传来,带着一点慵懒笑意,"九十文以上,有多少,我收多少。
"姜照垂眸,看见沈砚。
墨蓝长衣,折扇轻摇,笑意像锋刃外裹着绸。
人潮在他身边推挤,他却像站在风眼,安然从容。
她认得这张脸——传闻中专门做空风暴的"飓风猎团"前团长,如今是云市最神秘的做市商。
"沈先生。
"她收起律仪,声音平静,"我的模型不需要赌注,只需要执行。
""执行需要钱。
"他抬步上楼,步伐稳而轻,"我恰好有钱。
姜照,七级评券使,风息司最年轻的星纹师。
你缺一个肯把全部身家押在你算式上的人,而我缺——"他在她面前一步停住,眸色深深,"一个值得我押的世界。
"阳光炽烈,檐角下的招牌再跌一文,十九。
姜照却像没听见,侧头望向港口:粮船、白帆、被晒得发亮的甲板,还有远处沉默的风窟。
她轻声开口,像在回答他,又像在回答自己:"那就一起赌。
赢了,风回来;输了——我赔你一条命,你赔我一场风。
"沈砚低笑,折扇一合,发出清脆的"啪"。
"成交。
"他们并肩往云市深处走。
人流像被无形的手拨开,又迅速合拢。
没人注意到,檐角那两块招牌悄悄换了数字——"青陆旱风债"买价,从十九跳到二十一;卖价,瞬间清空。
沈砚只用了一刻钟,吃下市面所有卖盘,筹码堆到三万手。
"筹码够了,该去现场。
"姜照脚步不停,声音被热浪蒸得微微发颤。
她需要亲眼验证风窟,才能给律仪补上最后一组边界条件。
沈砚点头,随手把折扇***腰间,动作利落得像拔刀。
窟口在港口三里外的悬崖上,石壁被长年的气流磨得光滑。
此刻,洞口静得可怕,连一丝回鸣都没有。
姜照俯身,把律仪探进窟内,蓝光像水银泻下,带回一串数字:风速零级,气压异常低,窟壁温度比往年高半度。
"半度,足以让热气流顶不住冷压,风就锁死在深处。
"她解释,语速极快,却条理分明。
沈砚倚在石壁,静静听,目光落在她沾了尘土的袖口,忽然伸手替她拂去。
动作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度。
"需要多少银两,才能把你的导流塔从算式搬到现实?
"他问。
"初步估算,七万两。
"姜照抬眼,眸色被蓝光映得澄澈,"塔身用风钢,塔基嵌星纹阵,引侧风入窟,打通闭塞。
只要塔起,风速三日可回升。
""好,七万两,我出。
"沈砚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买一盏茶。
随即,他补充,"但我要加一个条件——塔成之后,首月收益归我,作为做市风险补偿。
"姜照沉默片刻,点头:"合理。
首月收益,我替风息司答应你。
"回程路上,夕阳把港口涂成金色,船工依旧蹲着赌骰子,却忍不住频频望向云市——那里,"青陆旱风债"的价格停在二十三,不再下跌。
有人开始动摇,有人低声议论:"或许,真会起风?
"姜照与沈砚并肩走过,影子被拉得很长。
她忽然开口:"沈先生,你怕吗?
万一算式错了,七万两就会打水漂。
"沈砚轻笑,声音散进暮色:"我怕的不是错,而是对的路上没人敢走。
姜照,"他侧头看她,眸色认真,"你给世界一条活路,世界就会给你一条活路。
我押你,也押这条路。
"话音落下,远处风窟忽然传出一声低鸣,像巨兽在梦里翻身。
很短,却清晰。
姜照脚步一顿,眼底亮起光:"听见了?
风还活着,只是被堵住了。
"沈砚眯眼望向窟口方向,嘴角勾起:"那就让它醒来。
"夜色降临,云市灯火通明。
姜照伏案撰写《修风债券发行疏》,沈砚在一旁批注银两流向。
灯火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重叠,时而分开。
窗外,第一缕夜风悄然穿过檐角,招牌轻轻摇晃,发出久违的"叮铃"。
声音很小,却像某种宣告——静风之症,终将被撬动;气象债券,不再只是冰冷的数字;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