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
看着他从那个桀骜不驯的齐天大圣，变成如今宝相庄严的斗战胜佛。
锦斓袈裟披在他身上，佛光万丈。
刺得我眼睛生疼。
雷音寺里，梵音阵阵。诸佛菩萨，面露慈悲。
可真慈悲吗？
我站在最角落，仙力低微，几乎撑不住这具残破的身体。
百年前，他成佛前最后一道天劫。
九霄神雷，一道比一道狠。
像是要把这天地都劈开。
他金箍棒都快握不住。
浑身是血。
我看不得他那样。
真的看不得。
我一株小小灵草，修行千年，全靠当年他被压五行山下时，施舍的一滴甘露。
我所有的，不过是一颗凝聚了千年修为的本命金丹。
我剖了出来。
亲手，送给了他。
血，从我嘴里，从我胸口，不断涌出。
修为寸寸碎裂。
魂飞魄散，也不过如此吧。
可我把金丹递给他时，是笑着的。
我说：“猴子，给你。”
他接过了。
看我的眼神，有点复杂。
但他还是接了。
他说：“小禾，欠你的，日后还你。”
然后，他转身，迎着最后一道天雷而去。
金光漫天。
他成功了。
我倒在血泊里，看着他顶天立地的背影。
觉得值。
可现在……
册封大典，万众瞩目。
我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想来亲口恭喜他。
却听见佛祖问他：
“悟空，八十一难皆过，心魔可除？”
他双手合十，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恭敬，而疏离。
他说：
“佛祖，最后一难已过，心魔已除。”
心魔已除。
四个字。
像四把最锋利的刀。
狠狠捅进我的心脏。
还搅了搅。
原来，我千年的痴恋。
我剖心蚀骨的付出。
在他眼里，在他功德簿上。
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
——心魔。
“噗——”
一口鲜血，终于忍不住，喷了出来。
染红了雷音寺外的，白玉阶。
一片惊呼。
周围的罗汉、菩萨，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诧异，怜悯，或许还有不屑。
他听到了动静。
终于，回过头。
看向了我。
那双曾经燃着熊熊火焰的金色眼瞳。
此刻，只剩下古井无波的佛性。
清净，淡漠。
他看见了我嘴角的血，看见了我苍白如纸的脸。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仅仅一下。
就恢复了平静。
他甚至，没有朝我走一步。
只是对着我的方向，微微颔首。
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然后，他转回了身。
继续，聆听佛祖的教诲。
佛光，更盛了。
将我彻底隔绝在外。
世界，在我眼前旋转，崩塌。
身体好冷。
比当年剖出金丹时，还要冷。
我支撑不住，软软地倒下去。
意识模糊前，我想起的是取经路上。
那个月夜。
他坐在树枝上，啃着桃子。
我坐在树下，看着他。
他说：“小禾，跟着我们很苦的。”
我说：“不苦。”
他笑了，眼睛亮晶晶的，比星星还好看。
他说：“等俺老孙成了佛，罩着你。”
罩着我？
现在，他成了佛。
而我，成了他的心魔。
成了一个，笑话。
黑暗，吞噬了我。
我在一间破旧的仙娥宿舍醒来。
浑身都疼。
胸口那个看不见的窟窿，还在嗖嗖地灌着冷风。
一个面生的小仙娥在照顾我。
她说，是观音座下的童子顺手把我送回来的。
已经昏睡了三天。
三天。
斗战胜佛的庆典，早就结束了吧。
他，应该已经回到他的佛国，享受万众朝拜。
谁还会记得，角落里烂掉的一株草？
我挣扎着坐起身。
千年修为，随着那颗金丹，都没了。
我现在，比最底层的仙娥还不如。
被分配在这天庭最偏僻的角落，负责洒扫。
也好。
清净。
至少，不用再看见他。
日子，一天天过。
像一潭死水。
我变得沉默。
很少说话。
只是埋头干活。
偶尔，会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斗战胜佛又降服了哪个大妖。
斗战胜佛又在哪处讲经。
每一次听到，心口还是会钝钝地疼。
但很快，就麻木了。
疼久了，也就没感觉了。
就像一块烧透了的炭，只剩下冰冷的残灰。
这天，我去蟠桃园附近打扫落叶。
遇到了几个平日里就爱嚼舌根的仙子。
她们围着我，指指点点。
“看，就是她。”
“就是那个痴恋大圣，结果被当成心魔的灵草？”
“啧啧，真是不自量力。”
“听说她为了帮大圣挡劫，连金丹都剖了，结果呢？人家根本不要她。”
“哈哈哈，真是三界第一痴心笑话！”
尖酸刻薄的话，像针一样扎过来。
我低着头，握紧了扫帚。
不想理会。
只想快点离开。
可她们不依不饶，挡住我的去路。
“喂，跟你说话呢？聋了？”
其中一个，甚至伸手推了我一把。
我身体虚弱，直接被推倒在地。
手心擦在粗糙的地面上，火辣辣地疼。
她们笑得更大声了。
我闭上眼。
屈辱，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早就流干了。
“都在做什么！”
一个清冷威严的声音响起。
仙子们的笑声戛然而止。
我抬起头。
逆着光，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银甲，黑袍，额间一道坚毅的竖痕。
司法天神，杨戬。
他站在那里，目光扫过那几个仙子。
不怒自威。
“天庭重地，喧哗吵闹，成何体统？”
仙子们吓得脸色发白，纷纷行礼告罪，灰溜溜地跑了。
现场，只剩下我，和他。
我还跌坐在地上，有些狼狈。
他想伸手扶我。
我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他的手，顿在半空。
然后，缓缓收回。
他自己蹲下身，与我平视。
他的眼神，很静。没有怜悯，没有好奇，也没有……那种让我难受的佛性慈悲。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我。
“能起来吗？”他问。
声音不高，却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我点点头，自己撑着地面，想要站起。
腿却一软。
他虚扶了一下，很快放开。
“多谢真君。”我低声道。
他看着我擦破的手心，还有一身沾了灰尘的旧仙娥服。
什么也没问。
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干净的白玉小瓶，递给我。
“治伤的。”
我愣住，没有接。
三界皆知，司法天神杨戬，冷面无情，铁腕无私。
他怎么会……
“拿着。”他又说了一遍，语气不容拒绝。
我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
冰凉的触感。
“以后，她们若再欺负你，可来真君神殿寻我。”
他说完，站起身。
没有丝毫停留，转身离开了。
高大的背影，在日光下拉得很长。
我握着那瓶药，站在原地。
心里那潭死水，好像，被投入了一颗极小极小的石子。
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又过了三年。
我依旧是个洒扫仙娥。
日子平静得像一口古井。
杨戬给的药，效果很好。手上的伤，早就好了。
那之后，我又见过他几次。
有时是在路上偶遇，他会对我微微颔首。
有时是我被刁难，他会恰好出现解围。
他从不与我多话。
但每一次，都恰到好处。
我渐渐明白，他是在护着我。
用他那种，沉默而不会给我带来负担的方式。
我心里，是感激的。
这天，王母娘娘举办瑶池仙会。
我被调去帮忙。
捧着琼浆玉液，穿梭在众仙之间。
很小心。
生怕出错。
可还是出错了。
一个喝醉的星君，摇摇晃晃，撞到了我。
托盘飞了出去。
玉壶摔得粉碎。
仙酒，洒在旁边一位公主华丽的裙摆上。
公主尖叫起来。
星君瞬间酒醒，指着我的鼻子大骂：
“贱婢！没长眼睛吗？！”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窃窃私语。
“又是她……”
“那个苏禾……”
“真是晦气……”
我跪在地上，看着一地碎片。
浑身冰冷。
百口莫辩。
公主气得脸色铁青，对值守的天将下令：
“把这不知礼数的贱婢，拖下去！重打一百仙棍！”
一百仙棍。
足以让我这残破的仙体，魂飞魄散。
天将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我。
我绝望地闭上眼。
“且慢。”
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像一道光，劈开了这令人窒息的喧闹。
杨戬从众仙中走出。
面沉如水。
公主见到他，气势弱了几分：
“真君，此婢……”
杨戬打断她，目光扫向那星君：
“本君方才看得清楚，是廉贞星君醉酒失仪，撞到了这仙娥。”
廉贞星君脸色一白，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杨戬又看向公主：
“公主殿下，裙裳受损，司法神殿自会十倍赔偿。但这无辜仙娥，罪不至死。”
他几句话，条理清晰，不容置疑。
公主张了张嘴，最终没再说什么。
杨戬挥手，让天将退下。
他走到我面前。
弯腰，向我伸出了手。
“起来。”
他的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能撑住我整个世界的力量。
我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犹豫了一下。
最终，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温热，而稳定。
他轻轻用力，将我拉了起来。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他转向高座上的玉帝和王母，拱手，行礼。
声音清晰，传遍整个瑶池。
“陛下，娘娘。”
“臣，杨戬。”
“欲娶仙娥苏禾为妻。”
“请陛下、娘娘，恩准。”
……
整个瑶池，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神仙，都瞪大了眼睛。
仿佛听到了开天辟地以来，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冷面无私的司法天神。
要娶一个。
修为尽失，声名狼藉的。
洒扫仙娥？
我猛地抬头，看向他挺拔的背影。
大脑一片空白。
他……说什么？
玉帝似乎也愣住了：“杨戬，你……你说什么？”
杨戬抬起头，目光平静而坚定。
重复了一遍。
“臣，欲娶苏禾为妻。”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清了。
哗然一片！
我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箭一样射在我身上。
震惊，疑惑，嫉妒，鄙夷……
杨戬转过身。
面对我。
他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冲动，没有戏谑。
只有一片沉静的真诚。
他低声问，只给我一个人听。
“苏禾。”
“你，可愿嫁我？”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在我最绝望时，一次次给予我尊重的男人。
嫁给他？
离开这令人窒息的一切。
开始……新的生活？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那潭死水，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张了张嘴。
声音干涩。
却无比清晰。
我说。
“好。”
一个“好”字。
像一块巨石，砸进了瑶池。
激起千层浪。
众仙哗然。
“她答应了？她怎么敢答应！”
“杨戬是不是疯了？娶一个这样的……”
“这苏禾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玉帝和王母也面露惊愕。
但杨戬身份特殊，功绩赫赫。
他当众请旨，我当众应允。
几乎没有转圜的余地。
王母最先反应过来，语气带着斟酌：
“杨戬，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杨戬躬身，声音沉稳有力：“臣，心意已决。望陛下、娘娘成全。”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
像一座山，挡在了所有流言蜚语之前。
为我撑起了一小片，安全的天空。
玉帝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杨戬，最终挥了挥手。
“罢了罢了，既然你二人情愿，朕便准了。”
“谢陛下！”杨戬朗声道。
他转身，再次握住我的手。
这一次，他的手心，带着灼人的温度。
“我们走。”
他牵着我，在无数道震惊、复杂、探究的目光中。
一步步，走出了瑶池。
走出了那片，让我窒息的地方。
我的手在发抖。
心也在发抖。
这一切，太不真实。
“怕吗？”他低声问。
我看着前方，真君神殿的方向。
摇了摇头。
“不怕。”
最坏，也不过如此了。
还能比被当成“心魔”，更坏吗？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三界。
冷面司法天神要娶那个被斗战胜佛抛弃的灵草。
成了所有神仙妖魔，茶余饭后最劲爆的谈资。
真君神殿开始张灯结彩。
虽然杨戬性子冷，但婚礼该有的礼数，一样不少。
他送来了华丽的嫁衣。
送来了精致的首饰。
仙娥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羡慕，嫉妒，还有不解。
我住进了真君神殿的偏殿。
等待着大婚之日。
心里，是乱的。
对杨戬，是感激，是敬重。
但，是爱吗？
我不知道。
我的心，好像早就死在了雷音寺外，那级白玉阶上。
现在活过来的，只是一具想要寻求安宁的躯壳。
也好。
就这样吧。
相敬如宾，也好过撕心裂肺。
大婚当日。
真君神殿，宾客云集。
虽然很多人是来看笑话的。
但杨戬的威名在那里，表面上的热闹，还是有的。
我穿着大红嫁衣，坐在梳妆台前。
镜子里的人，眉眼精致，却没什么生气。
像一尊漂亮的瓷娃娃。
门外，传来喧闹声。
是迎亲的队伍来了。
杨戬一身红衣，推门而入。
他平日总穿银甲或黑袍，此刻换上艳烈的红色。
竟有种惊心动魄的俊美。
少了几分冷峻，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他走到我面前。
静静看了我片刻。
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玉符。
他俯身，小心翼翼地，系在我的手腕上。
“这是什么？”我问。
他抬眸看我，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护身符。里面凝了我一缕本源神力。”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
“从此，我来护你。”
从此，我来护你。
简简单单六个字。
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我冰封的心湖。
我枯死的心，好像……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
有一点点光，照了进来。
眼眶，微微发热。
我看着他，第一次，真心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好。”
他眼中，也似有笑意闪过。
他朝我伸出手。
“走吧，夫人。”
我将手，放入他的掌心。
就在我们携手，即将踏出殿门的那一刻——
“轰——！”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整个真君神殿，剧烈晃动！
一道刺目至极的金色光柱，裹挟着滔天煞气，狠狠砸落在庭院中央！
碎石飞溅，烟尘弥漫。
宾客惊呼四散。
烟尘中，一个身影，缓缓站直。
金甲。
红披风。
熟悉的，让我心脏骤停的身影。
只是，那身金甲不再圣洁，反而弥漫着冲天戾气。
那双金色的眼瞳，不再是古井无波的佛性。
里面燃烧着疯狂的，毁灭一切的火焰。
孙悟空。
他来了。
他的金箍棒，直指我身边的杨戬。
声音嘶哑，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痛楚。
他死死盯着我身上的大红嫁衣，一字一句，如同泣血。
“小禾……”
“你怎敢……”
“嫁给别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孙悟空粗重的喘息声，和他身上那几乎凝成实质的煞气。
他死死盯着我。
不，是死死盯着我和杨戬交握的手。
那眼神，像是要将我们烧穿。
“放开她。”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杨戬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我护在身后。
他面色冷峻，周身散发出凛冽的寒气。
与孙悟空的狂暴，形成鲜明对比。
“斗战胜佛。”
杨戬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今日是我与苏禾大婚之日。你擅闯神殿，意欲何为？”
“大婚？”
孙悟空像是被这两个字彻底刺穿了，他猛地抬头，发出一声凄厉的笑，
“狗屁的大婚！”
金箍棒爆发出刺眼金光，直指杨戬。
“她是我的！她的一切都是我的！她的金丹是我的！她的命也是我的！你凭什么娶她？！”
我站在杨戬身后。
看着他癫狂的模样。
心口，一阵麻木的疼。
曾经，我多么渴望他能为我流露出一点点，像现在这样的情绪。
哪怕只有一点点。
可没有。
在我最爱他的时候，他给了我最深的冷漠和利用。
现在，我不想要了。
他反而来了。
多可笑。
我轻轻挣脱了杨戬的手。
上前一步，与杨戬并肩而立。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曾倾尽一切去爱的男人。
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斗战胜佛，有何指教？”
这声“斗战胜佛”，像一盆冰水，浇在他头上。
他浑身一颤。
眼中的疯狂褪去些许，染上难以置信的痛楚。
“你……叫我什么？”
“斗战胜佛。”
我重复了一遍，清晰无比，
“不然，该叫什么？大圣？还是……猴子？”
最后两个字，轻飘飘的。
却像最重的拳头，砸在他心口。
他踉跄了一下。
脸色瞬间惨白。
“小禾……别这样……”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哀求，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了……”
“错了？”
我笑了，笑得悲凉，
“你哪里错了？你不过是除了你的心魔，成了你的佛。何错之有？”
“不！不是那样！”
他急切地想要解释，
“我当时……”
“当时如何？”
我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
“当时利用我过情劫是假？当时看着我剖金丹奄奄一息，说我是‘心魔已除’是假？”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盐，撒在我们彼此血淋淋的伤口上。
他哑口无言。
金箍棒的光芒，都黯淡了几分。
“那些……我都还你！”
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抬手，一颗金光灿灿，蕴含着庞大力量的珠子出现在他掌心。
那是我的金丹。
他用佛力温养着，似乎想让它恢复如初。
“你看！金丹！我还给你！我把我的修为也给你！你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他捧着那颗金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祈求原谅。
我看着那颗曾经属于我，承载了我千年痴恋和绝望的珠子。
心里，一片平静。
无爱，无恨。
只有彻底的释然。
我抬起手，轻轻一挥。
一股柔和却坚定的力量，推开了他捧着金丹的手。
“孙悟空。”
我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
他怔住。
“有些东西，你还不起。”
“也不要了。”
“不要了”三个字。
像最终判决。
砸得孙悟空，魂飞魄散。
他捧着金丹的手，剧烈颤抖。
眼中的光，一点点碎裂。
“不……不能不要……”
他喃喃着，像是陷入了某种偏执的疯魔，
“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他猛地抬头，眼中血色更重。
“一定是杨戬！是他蛊惑了你！”
煞气再次暴涨！
他不管不顾，挥动金箍棒，朝着杨戬狠狠砸去！
“把她还给我！”
那一棒，含怒而发，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空间都被撕裂！
杨戬眼神一冷，三尖两刃刀瞬间出现在手中，迎了上去！
“轰——！”
两股恐怖的力量对撞！
气浪翻滚，直接将周围的亭台楼阁震成齑粉！
参加婚宴的宾客们吓得四散奔逃。
真君神殿，一片狼藉。
我站在风暴边缘，被杨戬提前设下的护体神光护住。
看着那两个三界顶尖的男人，为了我，战在一处。
招式狠辣，毫无保留。
孙悟空像是彻底疯了。
只攻不守。
每一棒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杨戬！”
“我把她从五行山下救出来！我陪她走了十万八千里！她的一切都是我的！”
他嘶吼着，像是在发泄千百年的委屈和不甘。
杨戬始终冷静，刀法缜密，守得滴水不漏。
但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冷。
“你的？”
杨戬格开他的重击，声音冰寒，
“你视她为劫难，弃她如敝履时，可曾想过她是你的？”
“你让她剖丹送命，换你佛路坦途时，可曾想过她是你的？”
“孙悟空，伤她最深的，是你自己！”
每一个字，都像最锋利的刀，精准地捅在孙悟空的痛处。
“啊——！闭嘴！”
孙悟空发出痛苦至极的咆哮，攻击更加狂暴。
金光与银芒交织，碰撞。
天地失色。
我心里，一片冰凉。
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不想看到他们这样。
更不想，再成为这场混乱的中心。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所有力气，大声喊道：
“住手！”
声音不大。
却让激战中的两人，动作同时一滞。
孙悟空喘着粗气，看向我。
眼中，是疯狂的赤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
杨戬也收刀后退，护在我身前，警惕地盯着他。
我看着孙悟空。
看着这个我曾经爱入骨髓，如今却只觉得疲惫的男人。
“孙悟空，你走吧。”
我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回到你的西天，做你的斗战胜佛。”
“我们之间，早在你说出‘心魔已除’四个字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他摇头，拼命摇头。
“没有结束！不能结束！”
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散去了周身所有煞气和神力。
咣当一声。
金箍棒掉在地上。
他看着我，眼眶红得吓人。
“小禾……你看……我没有动用佛力，我不是以佛的身份来的……”
他试图往前走，脚步有些踉跄。
“我是以孙悟空的身份来的！是以……以那个在五行山下，给你一滴水的小猴子的身份来的！”
他的声音，带上了哽咽。
“你再看看我……好不好？”
那一刻。
他褪去了所有光环和骄傲。
像个一无所有的乞丐。
祈求着，一点早已失去的温暖。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不疼。
只是酸涩得厉害。
我别开眼，不再看他。
“真君。”
我看向身前的杨戬，轻声道。
“我们……继续婚礼吧。”
杨戬深深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好。”
他拉起我的手，转身，准备走向内殿。
这个动作，彻底击溃了孙悟空最后的防线。
“不——！”
他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悲鸣。
那声音，不像是吼。
像是灵魂被撕裂时，发出的最后哀嚎。
他猛地抬手。
狠狠一掌，拍向自己的胸膛！
“噗——！”
一口金色的，带着佛力的血液，喷涌而出！
他竟自损佛心！
他脸色瞬间灰败，身体摇摇欲坠。
却依旧死死盯着我。
用尽最后力气，嘶吼。
“苏禾……你若敢嫁……我便毁了这佛位……再闹一次天宫！”
金色的佛血，溅在破碎的青石板上。
触目惊心。
他站在那里，身体摇晃，脸色惨白如纸。
胸口那片锦斓袈裟，被染成了暗金色。
自损佛心。
他竟真的做了。
为了阻止这场婚礼，他不惜毁掉自己千辛万苦修来的正果。
周围一片死寂。
所有躲藏在远处的仙神，都惊呆了。
斗战胜佛，这是……彻底疯魔了？
杨戬握紧了我的手。
他的掌心，一片冰凉。
“悟空，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杨戬的声音沉郁，
“毁坏佛心，等同叛出佛门！”
孙悟空笑了。
嘴角还挂着金色的血丝，笑容却带着一种破碎的绝望。
“佛门？呵呵……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笑声里满是苍凉。
“若成佛的代价是失去她，这佛……不成也罢！”
他的目光再次锁住我，偏执，疯狂。
“小禾，你看……我不是佛了……我不是了……”
他朝我伸出手，指尖都在颤抖。
“跟我走……求你了……”
我看着他那副样子。
心口那块早已麻木的地方，竟然又开始隐隐作痛。
不是心疼他。
是觉得可悲。
为我们之间，那场彻头彻尾的错位，感到可悲。
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给了我一把刀子。
现在，他把刀子调转，对准了自己。
以为这样，就能弥补吗？
“太迟了，孙悟空。”
我的声音，比我自己想象的还要冷静。
“你现在做的这一切，除了让我觉得困扰，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手臂，僵在半空。
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
像是最后一点希望，都被我亲手掐灭了。
“困扰？”
他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听不懂它的含义。
“是，困扰。”
我斩钉截铁，
“你的纠缠，你的自残，你打碎的真君神殿……这一切，都只让我觉得疲惫，和困扰。”
我深吸一口气，说出最残忍的话。
“你的爱，来得太晚了。而且，我不需要了。”
他猛地后退一步。
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又一口鲜血喷出。
身形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
“不……不是这样的……”
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
“你骗我……你是在气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