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之航

暴雨拍打着青石码头时，阿栀正用铁丝捆扎最后一袋牡蛎壳。

咸腥的海水混着污泥溅在她磨破的帆布裤上，可她攥着铁丝的手却稳得像嵌在礁石里的铁锚。

“丫头，这鬼天气还不收工？”

老渔夫福伯的木桨敲了敲船帮，昏黄的马灯光晕里，他皱纹里淌着雨水，“你娘的药钱，也不急在这一时。”

阿栀仰头抹了把脸，雨水顺着她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

视线越过翻腾的灰蓝色海面，能看到北岸那片终年被浓雾笼罩的山脉——黑脊山，镇上老人说那里藏着会吃人的怪兽，可药铺老板昨天偷偷告诉她，只有黑脊山深处的“星泪草”，能压制娘肺里的沉疴。

“福伯，潮水要涨了。”

她低头咬断铁丝，金属的腥气混着海风钻进喉咙，“这些壳能换三个铜子，够买半贴镇痛的草药。”

破旧的木棚里，油灯在风里摇晃。

阿栀将铜板仔细码在缺角的木盒里，昏黄的光线下，母亲苍白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她伸手探了探娘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指尖微微发颤。

“阿栀……”林婉虚弱地睁开眼，枯瘦的手抓住女儿的手腕，“别听药铺的胡话，黑脊山是绝地，当年你爹……爹是遇到了风暴。”

阿栀打断她，声音硬得像礁石，“我查过旧海图，绕开暗礁区走峡湾，三天能来回。”

她从床底拖出个褪色的帆布包，里面是缝补过的水囊、半袋硬面饼，还有一把父亲留下的铜柄匕首。

匕首鞘上刻着的海浪纹己经被岁月磨平，却依旧沉甸甸地压在掌心。

后半夜雨停了，月牙从云缝里漏出点微光。

阿栀踮脚推开木门，却看见福伯的小渔船泊在码头上，船头摆着个油纸包。

她解开绳子时，闻到了葱花饼的香气——是她最爱吃的，福伯总说丫头片子太瘦，得多吃点带油星的。

“顺着洋流走，别碰红珊瑚礁。”

老渔夫的声音从暗处传来，他靠在斑驳的木桩上，手里摩挲着个旧罗盘，“这玩意儿，你爹当年也用过。”

铜制罗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指针微微颤动。

阿栀把它塞进怀里，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时，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同样潮湿的夜晚，父亲背着行囊走出家门，回头时眼里的光，像极了此刻天边那颗挣扎着要冲破云层的星。

船桨划破水面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沉睡的海。

阿栀回头望了一眼，镇上的灯火己经缩成模糊的光点，母亲所在的那间木棚，窗口一片漆黑。

她深吸一口气，将船桨狠狠插进水里，木船劈开带着咸腥味的浪涛，朝着北岸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驶去。

天色泛白时，雾气开始弥漫。

起初只是轻纱般的一缕，转眼间就浓得像煮沸的牛奶，连船头的木桨都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阿栀摸出罗盘，铜面上的指针疯狂旋转，发出细碎的嗡鸣。

“邪门……”她低声骂了句，正想把罗盘揣回怀里，却听见雾里传来奇怪的声响——不是海浪拍岸的轰鸣，也不是海鸟的啼叫，而是一种……像是鳞片摩擦岩石的沙沙声。

木船突然剧烈摇晃起来，阿栀死死抓住船舷，看见雾中闪过一道银蓝色的影子，足有船身那么长。

她慌忙去摸匕首，手指却在帆布包里摸到个冰凉坚硬的东西——是福伯塞给她的，说是他年轻时在沉船里捡的，看着像块玉石，却比铁还沉。

那影子又出现了，这次离得极近，阿栀甚至能看清它覆盖着细密鳞片的背脊。

是海蛇！

可她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海蛇，那双竖瞳在雾里闪着幽光，正缓缓朝船头游来。

她握紧了那块不知名的石头，心脏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就在海蛇张开嘴露出尖牙的瞬间，阿栀猛地将石头砸了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那石头落水时没发出扑通声，反而激起一圈淡金色的涟漪，雾气像被烫到般退开三尺。

海蛇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转身钻进浓雾里不见了。

阿栀瘫坐在船板上，看着那圈金色涟漪慢慢散去，才发现石头落在了脚边，表面竟浮现出和罗盘上相似的海浪纹。

“这到底是什么……”她捡起石头，指尖刚触碰到冰凉的表面，石头突然发烫，烫得她差点扔出去。

与此同时，远处的雾霭中传来隐约的钟声，不是镇上那种沉闷的铜钟声，而是清越得像玉石相击的声音。

阿栀抬头望去，只见浓雾深处，竟隐约露出一截暗红色的船帆，帆布上绣着的银线在微光下流转，像极了父亲航海日志里画过的标记——那是传说中在黑脊山附近失踪的“破晓号”，百年前最传奇的商船，据说载着能治愈百病的秘宝。

木船被一股暗流推着向前，阿栀握紧船桨，掌心的伤口被海水泡得生疼。

她不知道前面等着她的是秘宝还是死亡，但怀里的罗盘指针终于稳定下来，固执地指向那片越来越清晰的暗红色船帆。

阳光刺破雾气的那一刻，阿栀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巨大的沉船半陷在珊瑚礁里，船身虽然斑驳，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气派。

船头的雕像缺了半边脸，剩下的眼睛望着海面，仿佛在等待迟到了百年的归航。

她跳上沉船的甲板，脚下的木板发出吱呀的呻吟。

船舱入口被藤蔓缠住，拨开时闻到一股混合着霉味和檀香的气息。

阿栀点燃火把，火光里，她看见舱壁上挂着褪色的航海图，图上用朱砂标出的路线，终点正是黑脊山深处的一个峡谷。

“星泪草……”她喃喃自语，手指抚过图上那个小小的星形标记。

突然，火把的光晃动了一下，角落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阿栀猛地转身，匕首出鞘的声音在空荡的船舱里格外刺耳。

只见阴影里蜷缩着个瘦小的身影，穿着破烂的皮甲，怀里抱着个铜壶，一双黑亮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她。

“你是谁？”

阿栀沉声问，握刀的手没有放松。

那身影没说话，只是慢慢站起来。

借着光，阿栀才发现那是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年，皮肤是被晒透的麦色，左耳戴着枚银环，腰间挂着把比他手臂还长的弯刀。

“这是我家的船。”

少年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我叫阿澈。”

阿栀皱眉看着他，注意到他怀里的铜壶上刻着和父亲匕首相同的海浪纹。

就在这时，船身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外面传来熟悉的嘶鸣——是那条银蓝色的海蛇，正用身体疯狂撞击着沉船！

“它怕那个。”

阿澈突然指着阿栀手里的石头，“快，把它放在船首的雕像手里！”

没等阿栀反应，少年己经抓起她的手腕朝甲板跑去。

海蛇的尾巴扫断了桅杆，木屑纷飞中，阿栀看见船首雕像残缺的手掌里，有个凹槽恰好能放下那块石头。

当石头嵌入凹槽的瞬间，整艘沉船突然亮起淡金色的光芒，海蛇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沉入海里不见了。

阳光穿透云层洒下来，照亮了远处黑脊山的轮廓，原本浓得化不开的雾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阿澈瘫坐在甲板上，看着那道金光轻笑起来：“我爹说，等‘破晓号’重新发光的那天，就是诅咒解除的时候。”

阿栀望着黑脊山深处，那里的峡谷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像极了传说中星泪草绽放的样子。

她摸出怀里的罗盘，指针稳稳地指向那个方向，仿佛在说，真正的冒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