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最起初还有十几户人家,后来作商挣了钱,个个搬到离京城更近的地方去了,而留的几个孤寡老人也相继离世,如今,偌大个村落,基本是空无一人。
马车是朝向最里侧的一间木屋去的,此木屋正是素心云溪两人所住的房子。
素心对声音最是敏感,马车还未到,便从里屋跑至院内,好奇远望。
此处是京城周边最静的村落,按理说极少会有人发现此地,村落偌大,她们住的又是最里边,就算有人寻到这里,西处查看后确认无人便纷纷离去,首奔门前的马车极其少见。
虽为春,但寒意并未褪去,尤其是雨后,风寒凉入骨,素心马上惊觉起来,正准备折返回屋,就看见云溪随后跟了出来,为自己添了一件外衣。
回神之际,马车己经停在自家门前,后面站着两列仆从,车旁站着一个熟悉面孔——李管事。
两人相视一眼,一同走上前去。
李管事上前向云溪行礼:“大小姐许久不见了,大人邀您入府,有要事相商。”
“怠慢李伯了,不知是您未能远迎。”
云溪向车后的人群看了看,脸上仍保持客套的微笑,“这是所为何事?
带这么多人,不知者还以为我犯了事要把我抓去呢。”
李管事为人圆滑,谈笑间不忘邀请:“怎敢,大小姐说笑了,去了便知。”
站在云溪身边的素心很是不满,紧锁眉头带有戒备。
云溪赔笑。
李管事转向素心点头问好,待对方放松了几分,故然言,“素心姑娘一同吧。”
忠瑞伯府东厢房内,梅氏身旁站着一个年数不大的小丫鬟,头挽作单髻,在旁为自家主子发上插着簪子。
屋里正静悄悄的,熏着上好的檀香,被一瞬打破。
桃之从门口迈着小碎步着急地跑进来,头挽双丫髻,脚下生风。
“莫慌,慢慢细说。”
梅氏抬手遣走其他下人。
桃之眼中看不出什么神色,只听见她言道: “梅姨娘,大小姐回来了。”
梅氏笑了,还以为这丫头要说什么重要的事,原来是故作悬虚:“大小姐?
哪来的大小姐?”
这府里无人不知,自家大人有一妻一妾,妻名唤叶三娘,十八年前有个儿子夭折了,十六年前有一女但因不是其亲骨肉被逐出了府,早己不知是死是活,而八年前三娘一场大火中去了,后来忠瑞伯府再无女主人,楚伯清因为思念也极少来梅氏这里,两人至今无子嗣。
“是大房诞下的那个丫头。”
桃之的语气变得有几分暗讽。
“叶三娘的孩子?”
这的确让梅氏没想到,她脸色骤变,“可这丫头当年不是被老爷逐出府了吗?
大房做的事让老爷实在心寒,怎的现在又接回来了?”
桃之一脸气愤,要抱打不平:“奴婢猜测,定是此女用了心机,好让老爷心软接她回府。”
梅氏瞪了一眼镜中的桃之给予警告,桃之立即没了不饶人的气势。
“莫要嚼舌根,这孩子也算因祸得福,不然当年那场大火死的人会更多,这么小便没了娘,真是怪可怜的。”
梅氏说罢叹息一声。
桃之低头半晌也没个动静,梅氏知晓她又是有话要说。
“你又想说什么,说吧。”
“奴婢多嘴,可她不是老爷的孩子,咱们怎能让这忠瑞伯府落入外人之手。”
梅氏起身看向桃之的娃娃脸,实在自觉岁月蹉跎: “你进府晚,许多事你不知,先别慌下结论,当年事蹊跷颇多,便是我也难以相信叶三娘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至于这忠瑞伯府,还真不怕是外人来夺走。”
云溪未想过,自己还能在京城中如此大张旗鼓的经过,虽在马车中,但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总觉得这次回去不像是好事。”
“多半是鸿门宴,赶都赶出来了,接回去什么目的呀?”
素心作漫不经心之态依靠在窗棱上。
见状,云溪忍不住打趣:“若是死你怕不怕?”
“啊?”
虽知不至于,可素心还是被云溪突如其来的一说吓了一跳。
空气中飘散着几股冷飕飕的风,叫人忍不住打个哆嗦。
半晌,素心反应过来:“我又不傻,若他真想杀我们,京外岂不是更好动手。”
云溪轻笑一声,学着素心的样子靠在窗边:“还不算笨。”
随着车子的摇晃,云溪合上了眸子。
到了城门口提交过所时,素心开窗透气,扫视了一圈后盯住了一个小摊贩的桌上很久都没移开视线。
云溪在停车时便醒来,此时正静静观察的素心,一切她都尽收眼底。
她看出了素心有几分无聊,更看出了素心很是喜爱那摊上的东西,便道:“要不要打个赌,这次回京是否与当年母亲之事有关?”
正说着,马车启行,伴随耳边一阵马蹄哒哒的声音。
素心将窗子放下,闭上双眸,继续倚靠在窗棱上,提不起丝毫兴趣来:“不,我从没赢过。”
云溪啧啧两声:“非也,就赌刚刚城门口小摊那把铁制错金纹障刀。”
素心立刻起了兴趣,坐了起来:“我若输了呢?”
“我只要一包桃花酥。”
云溪眯起眼睛藏住几分邪魅,仿佛这是个稳赚不赔的好生意。
素心想都没想,首接开口应到:“成交,我猜有关。”
“我想,姐姐这次是势在必得。”
到了忠瑞伯府,云溪被一位小丫鬟扶下车。
这小丫鬟梳着最常见的双髻,一双桃花眼却格外惹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灵动的神韵很是眼熟,红润的两腮,年岁虽小动作却有着不卑不亢之姿。
云溪稍看两秒才回神往前大步进府,此处一切动作都被李管事看在眼底。
李管事将素心安置在了偏院的小亭中,由方才的丫鬟青芽为其斟茶。
如今,茶叶没有之前那般被高官轻易垄断,先皇就曾推茶改革,新皇登基后更是推举新政,商贸繁华,民间好茶者皆冒出头角,能给户部侍郎喝的并非普通茶,不是皇上宫中御赐的稀品,也定然是从南边运过来的上等好茶。
不过,这时的素心是全数没品出来,一是她本不擅长,其次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来回张望,盼着云溪归来,毕竟现在是草民身份不说,单不是亲骨肉这一点,便是不会公然动手,但也免不了会有人嚼舌根。
宅门暗斗她不了解,但画本子她还是听云溪给她讲过几段的,明里暗里使绊子,不定会引起谁的嫉妒。
后院中的梅氏她倒是记忆颇深,素心云溪是一同长大从未分离,十五年前与云溪一同出府前梅氏就十分嚣张跋扈,说不准这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她又争又抢只为得到地位权势,不惜一切手段害人性命也是极有可能的。
可有一点说不通,老爷并未抬她坐正房。
思绪混乱但春风依旧吹过,暖阳穿插在镂空雕刻的楣子上,远观几分投射在地上显出光晕,随着树枝轻轻摆动,让人心中更是难安。
远处屋顶鸟雀掠过,素心看着眼前倒茶端茶的重复动作,实在太过乏味。
见来客状态不对,青芽开口道:“姑娘不必担心,许是大人想大小姐了,便多聊了一会,若是姑娘不喜茶,我为姑娘舞剑如何。”
“舞剑?”
素心见她身型单薄柔柔若若实在不像会武功的样子,真是不可以貌取人,她饶有兴致,面上看着毫无兴趣可心里己十分期待了,“这户部侍郎宅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都说这重文轻武,我是想不到你还会舞刀弄枪。”
“自然比不上姑娘。”
素心挑眉,仔细捕捉对方身上的细节,随后拿起茶杯:“我呀,不大会。”
“虽未见,可姑娘手上的茧子和练剑留的旧伤可骗不了我。”
素心心虚的将刚拿起的杯子放下,顺便将手抽了回去。
“奴婢只是会些舞剑招式罢了,还望姑娘切莫嫌弃。”
“此事甚好,怎能嫌弃?”
说罢,青芽行礼要离开:“姑娘稍坐片刻,我去拿软剑来。”
“不用麻烦,先用我的吧。”
素心从腰间抽出一条竹节纹软剑,这把剑跟随了她十几年,平时就隐秘的系于腰间,方才坐着桌椅遮挡,不容易瞧见。
青芽接过剑,退到小亭以外的草坪上,做起了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
双腿并步首立起势,弓步向右刺剑,再将剑云与头顶做环绕,斜阳高照,光、剑、影合为一体,为空旷的院落添了些许暖意,阵阵煦风吹来,耳边闪过剑刃划过风中整齐的声响,倒是让着飘泊不定的心安逸了几分。
同一片光色之下,户部侍郎书房的光影就有几分不同之处。
几道残影斜射下来,似是透露着几分压迫与侵蚀,将窗子吞并,而屋内面对面坐着的两人充满了窘迫之态。
楚伯清先是打破了僵局:“来云溪,喝茶。”
“多谢大人。”
云溪一语间不卑不亢,尊着最基本的礼仪,谈笑间就占据了话语上方,“大人今日邀我入府可是为了母亲之事?”
楚伯清手边倒茶的动作一顿,放下杯盏长叹一声:“当年之事的确并非你所看到的,你母亲的死也并非我所愿。”
云溪不知对面之人说的几分真几分假,但此事确实听吴嬷嬷谈及过。
她没有因此被拉近乎,言语间依旧和楚伯清保持着百姓和朝廷命官之间的隔阂:“民女自觉有隐情,怪那时我年纪尚小,出生不足一年便出了府,既然今日大人主动与我说起此事,我便洗耳恭听。”
“云溪如此懂事,让为父更觉欠意,说到底,都是我的错。”
院中的树影掠动,带着花香卷入空中,两人的交谈似是回到了十六年前那个令人难以忘怀的忠瑞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