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短信来的时候，我正在地里挖土豆。"您尾号8247的账户收到转账2000元。
"我愣了。今年的贫困户补助不是5000吗？手机还没放下，
村长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老李啊，补助金到账了吧？""到了，谢谢村长。
"我擦了擦手上的泥。"那就好那就好。"他笑得很热情，"对了，今年镇里有新规定，
补助金要交管理费，每户3000块，你明天把钱交到村委会来。"我脑子嗡一声。
"管理费？""对，统一规定，每个贫困户都要交。"村长说得理所当然，"你要是不交，
明年就没资格申请了。"他挂了电话。我站在地里，手里还握着那部破手机，
太阳晒得后背发烫。5000块的补助，到手2000,还要交回去3000。
我倒欠1000块。当了三年贫困户，头一回见这种事。晚上我去找了同村的老张，
他也是贫困户。"你到账多少？"我问。"2000。"老张叹气，"村长说要交管理费。
""你交吗？""不交能咋办？"老张摇头，"他说不交就取消资格。"我骑车回家，
路过村委会，看见村长的儿子开着新车停在门口。那车我认识，奥迪A6,至少四十万。
村长一家住的还是老房子，但他儿子上个月说要在县城买房，首付就要三十万。我停下车。
算了算全村的贫困户。52户,每户扣3000。15万6。够了。1我没睡着。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那些数字。5000变2000,再变成-1000。
年领5000块补助,给孙子交学费,给老伴买药,省吃俭用攒下来的,还没这次被扣得多。
老伴在旁边咳嗽。她的肺病越来越重了,每个月光买药就要800多。
医生说得住院,但住院要花好几万,我们根本拿不出来。
这5000块补助,本来想着能给她多买点好药。现在倒好。
2000块到手,还得倒贴1000。"你怎么不睡？"老伴问。"睡不着。
""是不是补助金的事？"她很了解我。我点点头,把村长要收管理费的事说了。
老伴听完,沉默了很久。"那就交吧。"她最后说,"别惹事。""为啥要交？
"我坐起来,"这钱本来就是给咱们的,凭啥他说扣就扣？""他是村长。
"老伴说得很轻,"咱们斗不过的。"我知道她怕。
怕得罪了村长,明年连这2000都拿不到。怕村长给我们穿小鞋,怕孙子在村里上不了学。
但我咽不下这口气。第二天我去了镇上,找到民政办。
办事员是个年轻姑娘,看起来刚毕业没多久。"你好,我想问问贫困户补助的事。
"我尽量让自己说话客气点。"什么事？"她头都没抬。
"今年的补助金,是不是要交管理费？""管理费？"她抬起头,"哪来的管理费？
"我心里一紧："村长说每户要交3000块管理费,说是镇里的新规定。
"她皱眉,翻开电脑查了查。"没有这个规定。
"她很肯定,"补助金是直接打到贫困户账户的,不存在任何管理费。"我的手开始发抖。
"那我们村长说......""你们村长叫什么？"她拿起笔。"王建国。
"她记下来了："你等一下,我们会核实这件事。"我从民政办出来,腿有点软。
事情捅出去了。但我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骑车回村的路上,我接到了老张的电话。
"老李,你干啥了？"他声音很急,"村长刚才来我家,说你去镇里告状了？
"我愣住:"他怎么知道？""村长说镇里给他打电话了。
"老张压低声音,"他现在到处找你,你快躲躲吧。
"我还没反应过来,村长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老李,你在哪？"他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
"在路上。""来村委会一趟,有事跟你说。"他挂了电话。我停下车,手心全是汗。
2我没去村委会。直接回了家,关上门,心跳得厉害。老伴看出不对劲："出事了？
""我去镇里问了补助金的事。"我坐下来,手还在抖,"民政办说没有管理费这回事。
"老伴脸色白了："你真去问了？""对。""那村长知道了？""知道了。
"她捂住嘴,眼泪一下就下来了。"你怎么这么傻？"她哭着说,"你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村长手眼通天的,他要整咱们,咱们怎么活？"我没说话。我知道她怕什么。
里当了十几年,上面有关系,下面有人脉,他想让谁好过谁就好过,想让谁难受谁就得受着。
民举报他克扣征地款,结果那家人的儿子在镇上开的店莫名其妙被查封了,说是消防不合格。
现在轮到我了。晚上七点,有人敲门。我透过窗户看,是村长,还带了村支书和会计。
三个人。老伴拉住我:"别开门。""躲不了的。"我深吸一口气,打开门。
村长脸上还是笑着的,但那笑容很冷:"老李,不请我们进去坐坐？"我让开身子。
三个人进来了,在我家堂屋坐下。村长点了根烟,慢慢说:"听说你去镇里了？""去了。
""问补助金的事？""对。""为啥不先来问我？
"他弹了弹烟灰,"咱们村里的事,我这个当村长的还能骗你不成？
"我看着他:"民政办说没有管理费。""他们当然这么说。
"村长笑了,"上面的政策是没有管理费,但下面执行起来,总得有人跑腿办事吧？
村里的会计要做账,我要去镇里开会,村支书要统计名单,这些不都是成本？
"会计在旁边点头:"就是就是,我们也是为大家服务。
""那为啥5000块只到账2000？"我问。
:"那3000是村里统一管理的,年底会给你们发米发油,都是实物补贴,比现金还实惠。
""我要现金。""你要现金？
"村长站起来,烟头狠狠按在我家桌上,"老李,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去镇里告一状,就能把钱要回来？"他走到我面前,个子比我高半头。
"我告诉你,镇里那边我都打过招呼了,你闹也没用。
指着我鼻子,"你要是再敢乱说,明年别想拿一分钱,你孙子在村小学的事,我也管不了了。
"老伴在旁边哭。
她一眼,语气缓和了点:"老李,咱们都是一个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闹得这么难看？
你明天把3000块交上来,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该咋样还咋样。"他说完就走了。
门关上后,老伴瘫坐在地上。我扶她起来,手在发抖。但不是怕。是气的。
3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村长说的话。
"镇里我都打过招呼了","你闹也没用","明年别想拿一分钱"。每一句都像刀子。
老伴已经睡了,呼吸声很重,肺病让她睡觉都不安稳。我想起三年前申请贫困户的事。
老伴刚查出肺病,孙子要上学,儿子在外打工出了车祸没了,儿媳妇跑了,家里一下子垮了。
我去村委会找村长,跪在他办公室门口,求他帮我申请贫困户。他让我跪了两个小时。
最后才说:"行吧,我帮你申请,但你得记住我的好。"我记住了。
这三年,村里修路我出义工,村委会搞活动我第一个到,村长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我以为这样就能一直拿到补助,让老伴有钱看病,让孙子有学上。但现在我明白了。
他从来没把我当人看。第二天早上,我又去了镇上。这次我没去民政办,去了信访办。
接待我的是个中年男人,听我说完情况,他记录得很仔细。"你有证据吗？"他问。
"银行短信。"我把手机拿给他看,"补助金5000,到账2000。
"他拍了照:"还有吗？""村长的录音？""没有。
"我摇头,"但全村52户贫困户都被扣了钱,他们都能作证。""你能让他们来作证吗？
"我愣住了。能吗？老张不敢,老王不敢,全村的贫困户都怕村长。
他们宁愿损失3000块,也不敢得罪村长,因为他们怕明年连这2000都拿不到。
"我试试。"我说。从信访办出来,我直接去了老张家。老张看到我,脸色就变了。
"老李,你别来找我。"他关门,"我不想掺和你的事。""老张,咱们被骗了。
"我拉住门,"村长贪了咱们的钱,你就不气吗？""气有啥用？
"老张说,"我一个老头子,能斗得过村长？老李,你就别拉我下水了,我还想活命呢。
"他把门关上了。我去了老王家,老刘家,老赵家。挨家挨户问了一圈。没人愿意作证。
所有人都怕。下午我回到家,老伴已经做好了饭。"吃吧。
"她把碗端过来,"吃完咱们就去村委会交钱。""我不交。""你不交能咋办？
"她眼泪又下来了,"老李,咱们斗不过的,真的斗不过。你看那些人,哪个敢站出来？
就咱们一家,能有啥用？"我看着碗里的饭。白米饭,是用上个月的补助金买的。
现在这个月的补助金没了,下个月的也悬了。但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晚上,孙子放学回来了。
他今年上小学三年级,很懂事,看到我和老伴的脸色不对,就乖乖去做作业,一句话都没问。
我看着他写作业的背影,心里一阵酸。
如果我现在不反抗,他以后会不会也变成一个只会忍气吞声的人？
如果所有人都不敢站出来,这种事会不会一直发生下去？我放下碗。
走到孙子身边,摸了摸他的头。"爷爷问你个事。""嗯？
""如果有人欺负你,你会怎么办？"孙子想了想:"老师说要告诉家长。
""如果家长也管不了呢？"他歪着头:"那就告诉校长。
""如果校长和欺负你的人是一伙的呢？"孙子愣住了,看着我。
半天才说:"爷爷,那就没办法了吗？"我摸着他的头,没说话。
4第二天村长就动手了。早上我去地里干活,发现田埂被人推了,水全漏光了。
邻居老刘路过,看了一眼,摇摇头走了。我知道是谁干的。
中午回家,发现门上被人泼了红漆,写着两个字:告密。老伴看到,当场就晕过去了。
我把她扶进屋,给她喂了药,她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老李,咱们去交钱吧,求求你了。
"我没说话。
来,哭着说老师让他下周一当着全班的面做检讨,说他爷爷是个爱告状的刺头,给村里抹黑。
我抱着孙子,手握成拳头。晚上村支书来了。
他没进门,站在院子里说:"老李,村长让我给你带句话。
明天下午三点之前,把3000块交到村委会,这事就算了。如果你不交,后果自负。
"我看着他:"什么后果？""你儿子的抚恤金,还没下来吧？
"他点了根烟,"那笔钱要通过村里申报,你懂的。
"我儿子三年前在工地出事,老板跑了,按照政策应该有一笔抚恤金,但一直没下来。
村长说他在帮我催,让我等着。现在我明白了。那笔钱一直被他卡着。"你们真不是人。
"我说。村支书笑了:"老李,做人要识时务。
村长已经给你机会了,你自己不珍惜,就别怪别人心狠。"他走了。
老伴抱着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拍着她的背,心里有个声音在喊:不能认输,绝对不能认输。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镇上不管,村里的人不敢作证,村长的势力太大,我一个老头子,真的能斗得过他吗？
那天晚上我又失眠了。躺在床上,脑子里乱成一团。
带他们看了几家"模范贫困户",都是村长安排好的,拿着补助金买了新电视新冰箱的那种。
记者临走时留了名片,说有事可以联系。我当时没在意,但现在突然想起来了。
我爬起来,翻了半天,终于在抽屉里找到那张名片。
上面写着:张明,市报记者,后面是电话号码。我看着那张名片,手又开始抖。
如果我给他打电话,把这件事说出去,会不会有用？但如果他也和村长是一伙的呢？
如果他把我的话告诉村长呢？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拿起了手机。
5打电话之前,我把门窗都关上了,躲在卧室里,声音压得很低。"喂？
"那边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你好,我是......我是去年你们采访过的那个村的村民。
"我很紧张,"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哪个村？""青山村。""哦,想起来了。
"他顿了一下,"有什么事吗？""我想举报我们村长。
"我深吸一口气,"他贪污了贫困户的补助金。"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你有证据吗？
"他问。"有银行短信,补助金5000,到账2000。
"我说,"还有52户贫困户都被扣了钱,每户3000。""这么大的数额？
"他的声音严肃起来,"你方便见面聊吗？""方便。
""明天上午十点,县城咖啡馆,你知道在哪吗？""知道。
挂了电话,我整个人都在发抖,但这次不是害怕,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看到了一丝希望。
第二天一早,我骑电动车去了县城。
城最繁华的街上,我这辈子都没进过这种地方,站在门口踌躇了很久,才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张明已经在等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戴着眼镜,穿着衬衫,看起来很干练。
"你就是昨天打电话的？"他站起来跟我握手。"对,我姓李。
"我们坐下,他给我点了杯咖啡,我不好意思喝,就盯着杯子看。"说说具体情况。
"他拿出录音笔,"你别紧张,我会保护你的隐私。"我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从三年前申请贫困户,到今年补助金被扣,再到村长的威胁,都说了。
说到后来,我声音都哽咽了。张明听得很认真,中间不断记录,还问了很多细节。
"你说52户,都被扣了？""对。""他们愿意作证吗？"我摇头:"都怕村长报复。
""那你呢？"他看着我,"你不怕吗？""怕。
说,"但我更怕这辈子就这么窝囊地过下去,更怕我孙子以后也变成一个只会忍气吞声的人。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得先调查清楚,这件事涉及的金额不小,如果确认属实,影响会很大。
你能配合我做些调查吗？""能。
""把你的银行短信截图发我,还有村长和你的通话录音,如果有的话。
""录音没有,但短信有。"接下来的一周,张明来了村里三次。
他很聪明,没有直接去找村长,而是假装做扶贫报道的后续,挨家挨户采访贫困户。
每次采访他都会问:"今年的补助金到账了吗？""到账多少？""和往年有什么不同吗？
"刚开始大家都不敢说实话,但慢慢地,有几个胆子大的开始透露:"好像少了一点。
""村里说要交管理费。"张明都记下来了。第四次来的时候,他去了村委会。
我躲在远处看,他和村长在办公室里谈了很久,出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我基本查清楚了,确实存在克扣补助金的情况,而且不止你们村,附近几个村也有类似问题。
"我心一紧:"那现在怎么办？""我会写一篇报道,但在发表之前,我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村长那边肯定会否认,说是做账误差或者实物补贴,你能想办法拿到村里的财务账本吗？
""财务账本？"我愣住,"那都锁在村委会保险柜里,我怎么拿？""想想办法。
"他说,"这是关键证据,如果能拿到,就能彻底坐实村长的罪行。
"挂了电话,我陷入沉思。
财务账本在村委会,钥匙在会计那里,会计和村长是同学,不可能给我。但我想起一件事。
会计有个儿子,前年在外面堵伯欠了一屁股债,是我帮他找的关系,让债主缓了缓。
也许,我可以试试。6找到会计的时候,他正在家里喝茶。
看到我,他脸色变了:"老李,你来干啥？""想找你聊聊。"我在他对面坐下。
"没啥好聊的。"他端起茶杯,"村长交代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