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拿到清华录取通知书那天,我正蹲在猪圈里给难产的母猪接生。全家喜极而泣时,
我默默把沾满黏液的手在稻草上擦了擦。“爸,我想回家搞生态养猪。”酒杯摔碎了,
父亲的怒吼惊飞了院里的鸡。十年后,妹妹的卫星遥感技术精准定位贫困村。
而我发明的“猪脸识别”系统正被各大养殖场抢购。记者挤破门槛时,
妹妹从北京发来视频:“哥,你猪场还缺人吗?
我给母猪产后护理写了个AI算法......”七月的日头毒得很,
晒得土墙都泛着一层虚白的光。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蔫蔫地耷拉着,
知了叫得人心头发慌。林秀兰手里攥着那个印着清华大学的紫红色信封,
手指因为用力都有些泛白,脸颊激动得通红,声音带着颤,又喊了一声:“爸!妈!哥!
录取通知书!到了!”父亲林建国刚从地里回来,裤脚还卷着,沾着泥点,
闻言一把扔了肩上的锄头,几步冲过来,粗糙得像老树皮的手在衣襟上蹭了又蹭,
才小心翼翼地去接那封信。母亲王桂芬围着围裙从灶房跑出来,湿手在围裙上胡乱抹着,
眼圈瞬间就红了。“好!好!我老林家祖坟冒青青烟了!”林建国声音洪亮,
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和骄傲,震得院子里的鸡都扑棱着翅膀躲远了。
他扭头朝屋里喊:“小斌!小斌!快出来!你妹考上了!清华!”屋里没动静。
猪圈那边倒是隐隐约约传来些响动。猪圈在后院,味儿有点冲。林斌半蹲在地上,
眉头拧成了个疙瘩,额头上全是汗珠子,混着沾上的灰尘,一道一道的。
他一条裤腿卷到膝盖,另一条随意耷拉着,沾满了泥泞和说不清的污渍。此刻,
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那头侧躺着的、肚子高高隆起的大白猪,母猪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
显得极为痛苦。“快了,快了,再用点力……”林斌嘴里低声念叨着,
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母猪的肚皮,另一只手已经做好了准备。他的眼神专注,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头难产的牲畜。家里前院的喧闹,似乎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模糊而遥远。终于,一只湿漉漉、滑腻腻的小猪崽露出了头,林斌眼疾手快,稳稳地托住,
小心翼翼地往外牵引。一只,两只……粘稠的羊水和其他分泌物沾了他满手,他也浑然不觉。
前院,林建国已经兴奋地开始张罗:“桂芬!晚上炒几个好菜,
把我那瓶藏了好几年的酒拿出来!咱家得好好庆祝庆祝!”王桂芬连声应着,
撩起衣角擦了擦激动的眼泪。林秀兰被父母围着,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对未来的憧憬。
林斌这边,最后一只猪崽安全落地,母猪疲惫地哼了一声。他松了口气,
就着旁边一堆干枯的稻草,仔细地擦了擦手上黏糊糊的液体,又拍了拍裤腿上的灰。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腰腿,看着猪妈妈身边那一窝粉嫩嫩、哼哼唧唧的小东西,
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意。他踱步回到前院,家里的喜庆气氛几乎要溢出来。
父母和妹妹还围在一起,反复看着那张薄薄却重若千钧的纸。林斌安静地等了一会儿,
等到他们最初的狂喜稍微平复了一些,才走过去,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爸,妈,秀兰考上大学,是大喜事。”他顿了顿,
目光扫过父亲因为兴奋而发红的脸庞,继续说:“我……我也想好了,大学,我不去了。
我想留在家里,搞生态养猪。”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林建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啥?”林斌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重复了一遍,
语气更坚定了几分:“我说,我不出去念书了,就留在村里,搞养猪。”“啪嚓!
”林建国手里那个刚倒满白酒、还没来得及喝的玻璃杯,直接脱手砸在了水泥地上,
摔得粉碎。透明的酒液和碎玻璃碴子溅开,一股浓烈的酒气弥漫开来。“放你娘的屁!
”林建国额头上青筋暴起,脖子都粗了一圈,怒吼声比刚才报喜时还要响亮,
院角鸡窝里剩下的几只鸡被惊得咯咯乱叫,扑棱着飞上了矮墙。“老子辛辛苦苦供你们读书,
是指望你们有出息,飞出这山沟沟!你妹考上了清华,你了不起考个二本,也行!你倒好,
直接要回来养猪?!你——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老子丢不起这个人!”王桂芬也急了,
上前拉住儿子的胳膊:“小斌,你胡说啥呢!是不是热昏头了?养猪能有啥前途?
跟你爸认个错……”林秀兰看着暴怒的父亲和焦急的母亲,
又看看一脸平静却眼神执拗的哥哥,张了张嘴,想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斌没有躲闪父亲喷火的目光,也没有理会母亲的劝解,只是梗着脖子,重复道:“爸,
养猪也能搞出名堂。现在讲究科学养殖,生态循环,我觉得有搞头。”“科学个屁!
生态个球!”林建国气得浑身发抖,手指头差点戳到林斌鼻子上,“老子养了半辈子猪,
还不知道那玩意儿是啥?一身骚臭!你就围着猪圈转一辈子吧!滚!给老子滚!
别在这儿气我!”林斌看着暴怒的父亲,没再说话,默默地转身,
走回了后院那个弥漫着猪圈气味的世界里。前院的喜庆,仿佛与他隔着一道无形的墙。十年,
弹指一挥间。林家堂屋的正墙上,最显眼的位置挂着一张巨大的照片,
是林秀兰穿着硕士服在某个国家级农业科技项目启动仪式上的留影,意气风发。
旁边是各种她获得的奖状、与专家领导的合影。她是这个家的骄傲,
是林建国和王桂芬在外人面前挺直腰杆的底气。而林斌的房间,
更像是一个杂乱的实验室兼仓库。
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农业科技杂志、打印的资料、拆开的传感器零件,墙角靠着几块太阳能板,
床底下塞着工具箱。他确实搞起了养猪,规模不大,就在老宅后面扩出来的那块地上。
起初几年,没少挨骂和看笑话。林建国只要一提起就唉声叹气,村里人也常在背后指指点点,
说老林家那么聪明的娃,咋就钻猪圈里出不来了。但林斌闷着头,硬是捣鼓出了名堂。
他先是引进了发酵床技术,猪舍没了冲天的臭气,干净得让来参观的邻居啧啧称奇。接着,
他又自己琢磨,利用村里的坡地,搞起了“猪-沼-果”循环模式,
猪粪尿发酵成沼气做饭照明,沼液沼渣用来浇灌他承包的几亩果园,果子长得又大又甜。
最近,他更是折腾出了一个让全村人都觉得匪夷所思的玩意儿——“猪脸识别”系统。
他在猪圈里装了摄像头,连接到自己组装的旧电脑上,
运行着他和县里一个程序员朋友合作开发的简单算法。最开始,村里养猪的老把式们,
比如快六十岁的王老憨,背着手来看热闹,咧着嘴笑:“斌娃子,你这不是闲得蛋疼嘛!
猪都长一个球样,你还能认出个花儿来?”林斌也不恼,
指着屏幕上被框出来的一个个猪头:“王叔,你看,这套系统,能记下每一头猪。003号,
这两天进食量比平时少了百分之十五,活动量也低了,提示可能有早期呼吸道问题。
那边那头,005号,它有点跛行,系统比对步态数据发现的,比人眼发现得早。
”王老憨凑近屏幕,看着那些跳动的数据和被单独标记出来的猪,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奇,
嘴上还硬着:“嘁,花架子……能有咱这老眼管用?”但没过几天,
他自家猪场有一头猪不吃食了,他围着转了几圈没看出所以然,犹豫了半天,
还是偷偷跑来请林斌去“用你那机器给瞧瞧”。林斌带着他的平板电脑过去,
调出数据一分析,结合观察,判断是轻微饲料霉变引起的肠胃不适,及时调整后,
那猪很快就恢复了。王老憨嘴上没多说,回头却提了二斤猪头肉硬塞给林斌他妈。
消息就这么传开了。先是本村,接着是邻村,后来连镇上的畜牧站干部都惊动了,
带着几个养殖大户来参观学习。林斌那套土法上马、但切实有效的“猪脸识别”系统,
加上他整套的生态养殖模式,一下子成了香饽饽。附近县市的养殖场老板开始主动找上门,
想购买他的系统或者邀请他去指导。这天上午,林家院子前所未有地热闹。
镇里宣传科的干事带着市电视台的记者,还有几家农业科技杂志的编辑,
长枪短炮地挤满了原本宽敞的院坝。林建国和王桂芬被这阵仗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脸上却洋溢着压抑不住的荣光。儿子,这个曾经让他们在村里抬不起头的“养猪的”,
如今成了记者争相采访的“乡土科技能手”、“新型职业农民代表”。“林大哥,
您是怎么想到把人工智能用在养猪上的?”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记者把话筒递到林斌面前。
林斌穿着干净的工作服,虽然还是有些瘦削,但眼神里充满了自信和沉稳,他侃侃而谈,
从早期的疾病预防谈到精准饲喂,再到降低养殖成本。正热闹着,林斌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是妹妹林秀兰发来的视频请求。他笑着对记者说了声“抱歉,我妹”,然后接通了视频。
手机屏幕里,出现了林秀兰知性干练的面容,背景像是一个现代化的办公室或实验室。“哥!
我看到群里发的照片了!你家院子都快被记者踏平了啊!可以啊,林总!”林秀兰笑着打趣,
声音透过话筒传出来,周围嘈杂的声音安静了一些,大家都好奇地看着。“少来这套,
大博士,你就笑话你哥吧。”林斌也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谁笑话你了!说正事,
”林秀兰收敛了笑意,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我们团队最近在做一个项目,
利用多光谱遥感监测区域作物病虫害和土壤墒情,精度很高。我刚才顺手用我们最新的数据,
圈定了几个生猪养殖潜力区,正好看到你们县有个片区,特别适合扩大你那种生态循环模式,
相关资料我发你邮箱了。”“太好了!这东西对我下一步规划太有用了!”林斌眼睛一亮。
林秀兰在屏幕那头顿了顿,忽然眨了眨眼,露出一丝带着点狡黠和期待的笑容,
声音压低了些,却清晰地透过话筒传了出来:“哥,说真的,你那个猪场……还缺人不?
”她稍微凑近镜头,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我最近闲得慌,给你那的母猪产后护理,
写了个AI算法模型初版,理论上能提前十二小时预测产仔时间,
精准判断母猪是否有难产风险,还能给出个性化的产后恢复和泌乳促进方案。
就是……缺个地方实测一下。”院子里瞬间安静得能听到风吹过槐树叶子的声音。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那些见多识广的记者。林建国和王桂芬更是张大了嘴,
看着手机屏幕里那个他们引以为傲的、在北京搞大科研的女儿,
又看看身边这个在猪圈里捣鼓出名堂的儿子,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
最终化作一种难以言喻的、啼笑皆非的震撼。林斌举着手机,
看着屏幕上妹妹那张带着科技工作者严谨又掩不住跃跃欲试的脸,
再环视一圈院子里目瞪口呆的父母和记者,他终于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越笑越厉害,最后几乎弯下了腰。这都叫什么事儿啊!他对着手机屏幕,好不容易止住笑,
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声音洪亮地回道:“缺!太缺了!林秀兰博士!”“我这儿,
技术总监的位子,一直给你留着呢!”“赶紧带着你的算法,麻溜儿地——回!来!养!猪!
”林斌这一嗓子,带着笑意,更带着一股子扬眉吐气的敞亮,
在突然安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突兀又理所当然。手机屏幕里,林秀兰先是一愣,
随即“噗嗤”也笑了出来,眉眼弯弯,透着一种卸下包袱的轻松和恶作剧得逞的快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