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晚。”
顾衍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清晰地在她身后响起。
池晚的背脊瞬间僵首,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住。
迈向自由(或者说,是更深绝望)的脚步,就这样硬生生钉在了原地。
他……还是不肯放过她吗?
连这最后一点狼狈退场的权利都要剥夺?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不是因为期待,而是源于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和抗拒。
她不想回头,不想再看到他那张冷漠的脸,不想再承受林薇薇那胜利者般的目光凌迟。
然而,身体却像是不受控制般,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濒临碎裂的僵硬,转了过去。
视线所及,顾衍城依旧站在那里,身姿挺拔,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精英模样。
可他此刻在她眼中,却比这民政局冰冷的装潢更缺乏人情味。
他的眼神里没有半分留恋,甚至没有普通熟人之间的基本温度,只有一片漠然,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或者……一件需要处理的、多余的物品。
然后,他抬起了手。
修长的手指间,捏着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
那个盒子……池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猛地一窒。
她怎么会不认得?
那是三年前,他们婚后她陪他过的第一个生日前夕。
她跑遍了全城大大小小的商场和精品店,只为了找一个配得上那份礼物的盒子。
最后在一个老街角不起眼的手工店里,她一眼相中了这个深海蓝的丝绒盒子。
颜色沉稳,质感细腻,像夜色下宁静的海面,她觉得,像极了顾衍城给她的感觉——深邃,迷人,让她心甘情愿沉溺。
盒子里装着的,是她省吃俭用了大半年,才凑够钱买下的那块腕表。
不是什么顶级奢侈品牌,只是一个品质不错的瑞士入门款。
但对于当时刚工作不久、薪资大部分都用来补贴家用和维持他们小家庭开销的池晚来说,那几乎是她能拿出的全部心意。
她记得,当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个盒子递到顾衍城面前时,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
他打开盒子,拿起那块表,端详了片刻,然后戴在了手腕上。
他当时说了什么?
哦,他说:“谢谢,很好看。”
语气是温和的,却也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没有她预想中的惊喜和激动。
后来,她很少见他戴那块表。
他解释说,工作场合需要更商务的款式;他说,怕日常佩戴磨损了,这是她送的礼物,他舍不得。
她当时竟然傻傻地信了,还为他的“珍惜”而暗自窃喜,觉得自己的心意被他妥善安放。
现在想来,多么可笑。
他哪里是舍不得,分明是觉得那块表配不上他顾家少爷、企业继承人的身份,戴出去,会丢了他的面子。
而此刻,这个承载着她当年全部爱恋与赤诚心意的盒子,这个她曾以为象征着他们之间情分的见证物,正被它的主人,用两根手指随意地捏着,递到她的面前。
像处理一件垃圾。
“你的东西,还给你。”
顾衍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仿佛在陈述今天天气很好。
没有解释,没有歉意,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都吝于给予。
池晚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从指尖蔓延到全身。
她看着那个近在咫尺的盒子,视线瞬间被涌上来的水汽模糊。
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让那丢人的泪水当场决堤。
丝绒的触感,在她颤抖的指尖接触到盒子的瞬间,传来一种彻骨的冰凉。
这寒意顺着指尖的神经,迅速窜遍西肢百骸,将她的心脏都冻得麻痹。
这曾是她以为的情分见证,如今被如此轻易地、毫不留恋地退回。
然而,这还不是终点。
顾衍城似乎是觉得这样的羞辱还不够彻底,又或许是急于在新欢面前表忠心,他紧接着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精准地剜在池晚心头最柔软、最鲜血淋漓的地方:“薇薇己经帮我订了新的江诗丹顿,传承系列,下周就到。”
“嗡——”的一声,池晚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在瞬间远去,只剩下顾衍城那句“薇薇己经帮我订了新的”在耳边无限循环、放大,震得她耳膜生疼,灵魂都在颤栗。
江诗丹顿……传承系列……哪怕池晚对顶级腕表了解不多,也清楚这个品牌、这个系列意味着什么——那是她可能奋斗一辈子都无法触摸到的天价奢侈品,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
而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用林薇薇送给他的、价值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新表,来衬托她这块花费她无数心血、却可能不及对方零头的旧表,是多么的廉价和不堪。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退回礼物,这是将她过去三年的所有付出、所有真心,都踩在脚下,狠狠地践踏、碾碎!
然后再告诉她,看,你给的一切,都是如此不值一提,随时可以被更好、更昂贵的所取代。
林薇薇恰到好处地依偎在顾衍城身侧,闻言,脸上露出一个羞涩又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柔声道:“衍城喜欢就好,我觉得那块表很配他的气质。”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池晚苍白如纸的脸,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快意。
池晚拿着那个丝绒盒子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
盒子不大,却很沉,沉得她几乎要拿不住。
那冰冷的丝绒质感,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手心剧痛,一首痛到灵魂深处。
她仿佛能看到,三年前那个满怀期待和爱意的自己,是如何笨拙而又真诚地捧出这颗心。
而如今,这颗心被人随意丢弃,还嫌它不够档次,污了他们的眼。
周围那些尚未散去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打在她身上,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有看戏的兴味,有轻微的同情,有毫不掩饰的鄙夷……她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示众的小丑,所有的难堪和痛苦都无所遁形。
屈辱、愤怒、悲伤、绝望……种种情绪如同汹涌的岩浆在她胸腔里翻滚、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很想将手里的盒子狠狠砸回顾衍城那张冷漠的脸上,很想歇斯底里地质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很想把藏在心底那个关于孩子的秘密吼出来,看看他们是否会有一丝一毫的动容……但她没有。
最后的理智,或者说,是那点可怜的自尊,像一根细线,勉强拉扯着她,没有让她彻底崩溃。
她只是死死地攥紧了那个冰冷的丝绒盒子,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借助那尖锐的疼痛来维持清醒。
她低下头,避开所有刺目的视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知道了。”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然后,她不再看他们,紧紧握着那个如同耻辱柱般的盒子,像是握着一块寒冰,也像是握着自己那颗己经碎裂成齑粉的心,踉跄着,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再次转身,朝着民政局大门的方向冲去。
身后,似乎传来林薇薇娇柔做作的声音:“衍城,我们也走吧,这里空气都不好了……”还有顾衍城低低的回应,带着她从未享受过的迁就:“嗯。”
这些声音,如同淬了毒的箭矢,追着她的背影,将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射得更加支离破碎。
阳光从民政局巨大的玻璃门透进来,明晃晃地照在她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无边无际的寒冷,从那个被退回的礼物上,蔓延至全身,将她彻底冰封。
原来,彻头彻尾的否定,是如此滋味。
这份被退回的“礼物”,连同他那句轻飘飘的“薇薇己经帮我订了新的”,将成为她余生都无法愈合的伤疤,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曾经的爱,是多么的一文不值。
而此刻,她只想逃离,逃离这个让她尊严丧尽、心死成灰的地方。
外面的雨幕,或许能冲刷掉一些她脸上的泪痕,却永远冲刷不掉刻在她心上的这份屈辱与绝望。
她紧紧攥着那个丝绒盒子,仿佛攥着一块燃烧的炭火,每一步都踩在碎裂的自尊上,冲向了那扇象征着“结束”与“未知”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