渗入骨髓的冷。
不是温度,而是生命被强行剥离后,残留在躯壳上的死寂。
市法医中心的空气,永远浸泡在消毒水和死亡的冰冷气味里。
沈忘站在无影灯下,灯光将他的身影钉在地面上,也照亮了他面前那具再也不会醒来的躯体。
林轩,他的搭档,他最好的兄弟,也是如今他面前编号M-E-210917的检体。
胸腹间那几处深刻的刀口己经被初步清理,却依旧狰狞地诉说着生命被暴力剥夺的惨烈。
沈忘的目光死死锁在尸体手边那个小小的、破损的物证袋上。
袋子被利刃划开了一道大口子,像是某种恶毒的嘲讽。
证物袋里面装着一只沾满红褐色粘土的登山鞋,本该是锁定连环杀手“暗影”的铁证,但现在,袋子破口边缘沾染着暗沉的血迹,鞋底的粘土也己经与各种杂质彻底混合在一起。
完了。
这袋证据,在法律意义上,己经死了,和它的护送者一样。
仅仅六个小时。
六个小时前,沈忘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林轩那张永远过剩精力的脸。
“老沈!
拿到了!”
视频电话里,林轩的背景是车水马龙的嘈杂街头,额角还带着奔跑后的汗珠,手里高高举着那个尚未破损的物证袋,仿佛举着象征胜利的奖杯。
“和现场鞋印完全吻合!
铁证!
我亲自给你送过来,这回暗影这王八蛋绝对跑不了了!
你小子等着请客吧,我可得好好宰你一顿!”
画面里的林轩,笑容灿烂,带着即将将罪恶绳之以法的纯粹快意。
沈忘当时正在记录一份毒理报告,头也没抬,只是习惯性地叮嘱了一句:“路上小心。”
“放心吧!
马上到!”
电话挂断了,通话时长定格在1分37秒。
这成了他们之间最后的对话。
那句“路上小心”,成了沈忘余生都无法原谅自己的诅咒。
沈忘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死亡气味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波澜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法医特有的、近乎冷酷的专注。
他必须工作,为林轩,也为他自己。
这是他唯一还能为兄弟做的事。
沈忘拿起解剖刀,银亮的刀锋在无影灯下闪过一道寒芒。
“单刃匕首,刃长估计在12厘米左右……”他对着录音设备开口,声音在空旷的解剖室里显得异常清晰,说着说着却不自觉换了口吻,“凶手身高在175到180公分之间,右利手,力量很强。
你是正面遭遇突袭……又和对方进行了激烈的搏斗。”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大脑飞速运转,在脑海中重构着那场短暂而惨烈的厮杀。
每个数据,都是拼图的一块,他要拼出凶手的影子。
然而,他的目光总是无法控制地飘向那个破损的物证袋。
毁灭。
这是最彻底的毁灭。
没有了这份最为关键的证物,之前掌握的所有间接证据,都将在法律的天平上轻若无物。
“暗影”依然会逍遥法外,穿着他另一双干净的鞋子,隐匿在城市的阴影里,嘲笑着他们的无能。
沈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专注。
“现在开始内部检查。”
他下刀的手稳得可怕。
Y型切口,从双侧肩部至胸骨柄,向下延伸至耻骨联合上方。
这是他在医学院第一年就学会的标准程序,皮肤、皮下组织、肌肉层……每一刀都精准而克制。
“致命伤确认,”他继续录音,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心脏破裂导致心包填塞……”专业术语像一道屏障,将他与那些翻涌的情绪隔开。
他是法医,是死者最后的代言人。
他必须保持客观,即使面对的是挚友的尸体。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沈忘以近乎自虐的细致完成了全部解剖程序,动作流畅而精准,每一个步骤都符合规范,就像他教导实习生时强调的那样:“法医的工作是寻找真相,不是宣泄情绪。”
结束,后退,摘下血污的手套,扔掉。
他摘掉内层手套,用肥皂和消毒液反复搓洗双手,首到皮肤发红、刺痛。
法医们常说洗手是回归生者的仪式。
但今天,仪式失效了。
无论洗多少次,林轩的血仿佛还沾在手上。
“对不起,兄弟。”
他轻声说,声音泄露出一丝颤抖,“我没能保护好你。”
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必须由他自己找到的答案——哪怕这个答案己经不再被法律所认可。
他走到试剂柜前,拿起那个瓶子的瞬间,一种微妙的违和感掠过心头。
他拇指摩挲过玻璃瓶壁,在一个不易察觉的侧面,感觉到了一个几乎无法辨识的针孔。
有人动过手脚!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他的脊柱。
几乎是在意识到危险的同一时刻,他己经猛地将瓶子远离自己,但一滴残留在瓶口的液体还是滴落进了残留着少量水渍的烧杯里。
没有预兆。
“嗤——!”
烧杯内的液体不是预想中的缓慢变色,而是瞬间发生了爆沸!
墨绿色的泡沫汹涌而出,同时释放出大量带着苦杏仁味的气体!
“不好!”
沈忘反应极快,第一时间扑向墙边的紧急排风系统和消防喷淋启动按钮。
用力按下!
毫无反应!
他低头看去,按钮下方的电线被暴力剪断了!
“轰——!”
赤红火舌如怪兽,瞬间吞噬一切,狂暴的冲击波将他狠狠掼向后方。
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剧痛炸开,灼热气浪舔舐皮肤。
在意识被彻底剥夺的前一刹那,透过开始扭曲变形的观察窗,他看到实验室外走廊昏暗的灯光下,一个模糊的黑色人影,正冷漠地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眼神冰冷、空洞,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暗影……”这是沈忘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
紧接着,无边的黑暗便如同粘稠的沼泽,将他彻底吞没。
解剖室里的火焰仍在肆虐,映照着台上那片无声的寂静,以及那个再也无法被弥补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