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星夜醉语,心动痕
萧璟采纳了神秘信件中的建议,当即调整策略——他不再让官员盯着漕运总署的总账死磕,而是暗中派出数十名精干人手,分头前往漕运沿线的码头、闸口,以“核查物资损耗”为名,调取了近三年来所有的原始记录。
这些记录多是底层吏员手写,字迹潦草却真实,果然在其中发现了多处矛盾:江南苏州码头的出库记录显示某月运出粮食十万石,可途经扬州闸口的登记却只有九万五千石,短短一段水路便“损耗”了五千石,且类似的“损耗”在多处出现,累积起来竟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紧接着,萧璟又按照“分而化之”的策略,让人接触了几名曾因“失职”被漕运总督罢免的小吏。
其中一名老吏因女儿重病急需用钱,在重赏和“免罪”的承诺下,终于松口,揭发了漕运总督与几位副手勾结,通过“虚报损耗私卖漕粮”等方式中饱私囊的真相,并交出了一本秘密记账的小册子。
手握实证,萧璟雷厉风行。
他先是将证据呈给皇帝,随后亲自带队查封漕运总署,将漕运总督等核心人物当场拿下。
审讯中,又顺藤摸瓜,牵扯出了背后撑腰的势力——竟是三皇子萧煜派系的几位高官。
此事震动朝野,皇帝震怒之下,不仅将涉案官员全部革职查办,还借机削弱了三皇子的势力,对萧璟的办事能力大加赞赏,赏赐了无数珍宝,更特许他参与朝政决策。
东宫上下顿时一片喜气,宫人们走路都带着笑意,唯有萧璟依旧神色冷峻,只是眉宇间的阴郁淡了几分。
他心中对那封神秘信件的主人愈发好奇——此人不仅有洞察问题的锐利眼光,还有解决问题的缜密思路,甚至连漕船改进的设想都极具前瞻性,绝非等闲之辈。
福安暗中查探了数日,盘问了回廊附近所有的宫人、侍卫,却一无所获,那封信仿佛是凭空出现在那里,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这日晚膳后,萧璟处理完政务,本想回书房继续批阅奏折,可走了几步,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拐向了坤宁宫的方向。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这样,或许是连日紧绷的神经需要放松,或许是潜意识里想靠近那个可能藏着秘密的地方。
夜色渐深,月上中天,清辉如练,洒满了东宫的宫苑。
萧璟沿着石板路慢慢走着,远远便看见坤宁宫后院的凉亭中,亮着一盏小小的宫灯,昏黄的光晕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
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凭栏而立,手中似乎还握着一个白玉酒壶,偶尔抬起手,将酒壶凑到唇边,动作慵懒而随意。
是楚星辰。
她今日并未梳着太子妃的繁复发髻,只将一头青丝松松挽在脑后,用一支素银簪子固定,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晚风轻轻飘动。
身上穿的也不是华贵的宫装,而是一件月白色的常服,衣料柔软,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姿。
她仰头望着天上的繁星,眼神清澈而悠远,仿佛在凝视着某个遥远的地方,周身萦绕着一种淡淡的、与世隔绝的疏离感,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这与萧璟印象中那个端庄得体、甚至有些刻板的太子妃形象,截然不同。
萧璟的脚步顿了顿,心中泛起一丝好奇。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抬步走了过去。
石板路两旁的草丛中,虫鸣声此起彼伏,与远处传来的梆子声交织在一起,衬得夜色愈发宁静。
楚星辰似乎察觉到了陌生的气息,警觉地回过头。
当看到来人是萧璟时,她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迅速恢复了平静,微微屈膝行礼,声音轻柔:“殿下。”
一股淡淡的酒气随着晚风飘入萧璟的鼻尖,不浓烈,却带着一种清冽的香气,与宫中常见的佳酿不同。
他的目光扫过楚星辰手中的白玉酒壶,壶身剔透,隐约能看到里面剩余的酒液,不由得开口道:“太子妃好雅兴,深夜独自在此饮酒赏月。”
楚星辰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带着几分醉意的慵懒:“今日月色正好,繁星漫天,如此美景,若不饮一杯,岂不是辜负了?”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她少了几分平日的谨慎和疏离,指了指天空中最亮的那几颗星星,语气中带着一丝轻快,“殿下可知,那几颗连成勺状的星星,在我们那里,被称为北斗七星。
它们的位置相对固定,无论黑夜如何漫长,只要找到它们,就能辨别方向,不至于迷失。”
萧璟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七颗亮星排列成勺状,在墨蓝色的夜空中格外显眼。
他自幼学习天文历法,知道这七颗星被称为“北斗”,却从未听过“辨别方向”的说法,更从未想过从这样的角度去看待星空。
他心中微动,捕捉到了她话中的异常:“我们那里?”
楚星辰心中一凛,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但她并未慌张,只是举起酒壶,又喝了一口,醉眼朦胧地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随意:“不过是梦里见到的,或是从杂记书里看来的,哪里不是一样?”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星空,声音轻了几分,“说到底,这些星星亘古存在,见证了人间多少朝代更迭、悲欢离合。
我们如今所经历的烦恼、争斗,在它们看来,或许渺小得不值一提,就像尘埃一样。”
她的话带着一种超脱物外的豁达,甚至是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通透。
萧璟看着她的侧脸,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柔和了她的轮廓,也让她眼中的落寞愈发清晰。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子像一本厚重的书,封面看似简单,内里却藏着无数他看不懂的内容。
萧璟走到凉亭中,在她身边的石凳上坐下。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带着审视、算计或冷漠的目光看她,也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卸下了太子的威严。
他发现,卸下太子妃光环的楚星辰,言谈举止间有种特别的魅力——不是容貌的惊艳,而是那种从容、通透的气质,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你似乎,与传闻中很不一样。”
萧璟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探究。
楚星辰转过头,看着他。
月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少了几分白日的冷硬,多了几分柔和,连那双深邃的眸子,似乎也褪去了些许寒冰。
她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传闻中,我是什么样的?
是宰相府里娇生惯养、懦弱无能的嫡女,还是仗着家族势力、骄纵跋扈的太子妃?”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认真了几分,“人言可畏,殿下身处高位,见惯了朝堂上的流言蜚语、恶意揣测,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眼睛看到的都未必是真的,更何况是听来的传闻。”
萧璟没有反驳。
他确实听过不少关于楚星辰的传闻,有说她柔弱的,有说她刁蛮的,却没有一个传闻能与眼前这个从容、通透的女子对上号。
两人就这样,一个靠着栏杆,一个坐在石凳上,在星空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大多时候是楚星辰在说,她说她对星空的遐想,说她从书中看到的江南烟雨——“听说江南的春天,雨是细的,像丝一样,落在青石板路上,能闻到泥土的清香”;说她偶然想到的“奇谈怪论”——“若是能让庄稼一年收三次,是不是就不会有人饿肚子了?”
“若是能造出跑得比马还快的车子,是不是就能少些路途奔波?”
这些话在旁人听来或许荒诞不经,萧璟却听得格外认真。
他从未听过有人用这样的角度看待世界,也从未想过粮食、交通还能有这样的可能性。
楚星辰的声音清越,像山间的清泉,流淌在他紧绷的心田上,让他连日来因漕运案积累的疲惫,渐渐消散。
他发现自己竟有些享受这样的时刻——不需要勾心斗角,不需要权衡利弊,不需要时刻警惕,只是单纯地听着一个女子用温柔的声音,说着她眼中的世界,说着那些看似不切实际却充满生机的想法。
夜渐渐深了,楚星辰酒意上涌,脸颊泛起红晕,身子也开始微微摇晃。
她想扶住栏杆站稳,却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萧璟眼疾手快,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的腰。
温香软玉入怀,女子的身体纤细而柔软,带着淡淡的酒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那是她常用的熏香,清雅却不张扬。
萧璟的手臂僵了一下,掌心传来的温软触感让他心头一颤,竟没有立刻松开。
楚星辰靠在他的胸前,意识己经有些模糊。
她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暖,迷迷糊糊地咕哝了一句:“这里的星星……和我家乡看到的,好像……又好像不一样……”家乡?
萧璟心中一怔。
她的家乡不就是京城的宰相府吗?
他低头看着怀中女子恬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盖在眼睑上,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这一刻,他心中第一次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不是太子对太子妃的责任,不是对政敌的警惕,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像春天的溪水,悄悄漫过了心底的寒冰。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太子妃,藏着的秘密,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萧璟小心翼翼地将楚星辰打横抱起,她的身体很轻,抱在怀里几乎没有重量。
他迈步走出凉亭,朝着坤宁宫的寝殿走去。
守在殿外的宫女见此情景,顿时惊慌失措,连忙上前想要帮忙,却被萧璟用眼神制止了。
他抱着楚星辰走进寝殿,将她轻轻放在柔软的床榻上,又小心翼翼地为她盖好被子。
看着她依旧沉睡的面容,萧璟站了片刻,才转身离开。
走出坤宁宫,夜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却让萧璟的头脑更加清醒。
他回头望了一眼坤宁宫的方向,又抬头看向天上的星空——北斗七星依旧明亮,照亮了夜空。
他向来冷硬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久久没有平息。
他不知道,这样的涟漪,将会在未来掀起怎样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