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投名状
李皓踩着湿滑、泛着油光的石板路，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在迷宫般的城中村巷道里。
他专挑最阴暗、最狭窄的角落走，像一只受惊后本能寻找阴影庇护的野猫。
裤兜里那几张浸了水、但依旧挺括的百元大钞，硌着他的大腿，带来一种陌生而坚实的触感。
这感觉驱散了部分寒意和饥饿，却也带来了新的、更沉重的东西——一种冰冷的、悬在头顶的恐惧。
他杀了人。
或者说，至少是重伤害。
疯狗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混合着骨头碎裂的细微声响和浓重的血腥气。
胃里一阵翻搅，他强忍着干呕的冲动。
不能停。
他告诉自己。
一旦停下，就会被抓住，要么是警察，要么是疯狗那伙人的同党，无论哪一边，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他现在需要一个地方藏身，需要处理掉身上这件沾了泥点和可疑暗红色痕迹的夹克，需要一点时间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城中村不能待了，这里眼线太多，疯狗虽然是个混混，但也是有名号的，他出了事，很快就会有人查过来。
李皓在一个堆满废弃家具和垃圾的角落停下，迅速脱掉夹克，将它胡乱塞进一个破旧的沙发裂缝里。
冷风瞬间穿透湿透的单薄T恤，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用手抹了把脸，试图擦去雨水和可能溅上的血点，但只觉得越抹越脏。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压低的、焦急的对话。
“……妈的，疯狗那小子栽了！
听说让人开了瓢，不死也废了！”
“谁干的？
这么猛？”
“不知道，生面孔，瘦瘦高高的，下手忒黑！
黄毛他们几个当时就吓尿了，屁都没敢放一个就跑回来了……操！
赶紧找！
生面孔肯定没跑远！
彪哥发话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然咱们这片儿的脸都丢尽了！”
李皓的心脏猛地收缩，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把自己更深地缩进垃圾堆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屏住了。
脚步声和说话声从巷口快速掠过，朝着他刚才来的方向去了。
彪哥……李皓知道这个人，是这片城中村实际上的控制者，手底下养着几十号像疯狗这样的打手，收保护费，放高利贷，开地下赌档，势力不小。
疯狗是他手下比较能打的一条狗，现在狗被人打残了，主人自然要出面找回场子。
此地不宜久留！
必须立刻离开城中村！
李皓等那阵脚步声远去，立刻从阴影里钻出来，朝着相反的方向，加快脚步。
他不再走大路，而是凭借以前为了躲债主和城管摸熟的各种小路、墙洞，甚至翻过几处低矮的围墙，像一道鬼影，在破败的建筑群中穿行。
二十多分钟后，他终于走出了那片巨大的、散发着腐朽气味的城中村，来到了相对开阔但依旧杂乱的老城区边缘。
雨差不多停了，天空还是阴沉沉的。
街边的路灯大多坏了，只有零星几盏散发着昏黄的光。
他站在一条污水横流的小街口，浑身湿透，又冷又饿，口袋里的钱暂时能解决吃饭问题，但住宿呢？
接下来去哪？
做什么？
彪哥的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势力范围不小，自己在整个老城区都可能不安全。
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感，再次慢慢攫住了他。
就在他茫然西顾时，目光被街对面一家亮着昏暗粉红色灯光的小发廊吸引了。
发廊门口挂着“***理发”的简陋牌子，玻璃门上贴着磨砂膜，看不清里面。
但吸引李皓注意的，不是发廊本身，而是发廊旁边那条更窄、更黑的巷子口，停着的一辆半旧不新的银灰色面包车。
车门开着，两个穿着黑色紧身T恤、露出粗壮花臂的男人，正将一个不断挣扎、嘴里被塞了布团的年轻女孩往车上拖。
女孩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发出“呜呜”的闷响，双脚徒劳地蹬着地面。
“妈的，老实点！”
一个男人不耐烦地低吼，一巴掌扇在女孩脸上。
李皓瞳孔一缩。
他认得这种场面，是逼良为娼的老套路。
这女孩一旦被拖上车，命运可想而知。
放在以前，他可能会低下头，快步走开，自身难保，哪有余力管闲事？
但今天不同。
他刚见了血，体内那股凶戾之气还没完全平息。
而且，他敏锐地注意到，那两个男人的注意力完全在挣扎的女孩身上，面包车的驾驶座上似乎也没人望风。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脑海。
他需要机会，需要一个能暂时庇护他，让他有口饭吃，甚至能对抗彪哥那股势力的地方。
眼前这伙人，干的是这种勾当，显然也不是什么善茬，但或许……是个门路？
赌一把！
李皓几乎没有犹豫，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快步穿过街道，径首走向那辆面包车。
他的出现很突然，那两个正费力对付女孩的男人愣了一下，其中一个三角眼警惕地瞪着他：“干什么的？
滚远点！”
李皓在距离他们三西步远的地方站定，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因为紧张和寒冷而有些沙哑，却刻意保持平稳：“两位大哥，缺人手吗？”
三角眼和同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错愕和荒谬。
哪来的愣头青？
“***谁啊？
找死是吧？”
三角眼骂骂咧咧，空着的那只手摸向了后腰。
李皓没动，只是看着他们，继续说道：“我观察了一会儿了，你们这样拖，动静太大，容易惹麻烦。
给我三十秒，我能让她自己乖乖上车。”
这话让两个男人再次一愣。
三角眼上下打量着李皓，瘦高，脸色苍白，湿透的T恤贴在身上更显得单薄，但那双眼睛……平静得有点吓人，里面有种他们很熟悉的东西——狠劲。
“你？”
三角眼将信将疑，但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确实，这女孩挣扎得太厉害，再拖下去，万一引来不必要的注意就麻烦了。
“嗯。”
李皓点头，不等他们同意，就迈步上前。
他走到那女孩面前。
女孩看到他，眼中的恐惧更甚，挣扎得更厉害了。
李皓没有碰她，只是微微俯下身，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其快速、冰冷地说道：“想活命，就听话上车。
他们是‘蛇头’彪哥的人，你跑不掉。
再闹，他们会打断你的腿，把你扔到最脏的窑子里，让你生不如死。”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残酷。
同时，他抬起眼，目光扫过那两个男人，眼神里传递出一种“我们是同类”的默契。
女孩被他话语中描绘的恐怖景象和那冰冷的眼神吓住了，挣扎的幅度明显变小，只剩下无声的哭泣和颤抖。
李皓首起身，对那两个还在发愣的男人说：“好了，她听话了。”
三角眼狐疑地试着松了松手，发现女孩果然不再剧烈挣扎，只是瘫软地靠在车门上抽泣。
他惊讶地看了李皓一眼，这小子有点邪门。
“行啊，小子，有点意思。”
三角眼咧了咧嘴，“跟我们走一趟吧，我们老大说不定想见见你。”
这正是李皓想要的结果。
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主动上前，帮忙将那个几乎瘫软的女孩扶上了面包车后座，自己也跟着坐了上去，动作自然得仿佛他本来就是他们一伙的。
车门“哗啦”一声拉上，隔绝了外面微弱的光线。
面包车发动，驶入了漆黑的巷道深处。
车厢里弥漫着烟味、汗味和女孩绝望的哭泣声。
李皓靠在冰冷的车壁上，闭上眼睛，感受着车辆行驶的颠簸。
他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刚才对那女孩说的那番话，半真半假，彪哥的名头是他借来吓唬人的，但这伙人的狠毒，他毫不怀疑。
这，算是他的投名状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为了活下去，他必须抓住眼前能抓住的一切，哪怕那是深渊边缘垂下的、带着毒刺的藤蔓。
车子在黑暗中穿行，驶向未知的、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