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墨靠在座位上，手里攥着那块青花瓷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
"前面就是临川。
"林雨指了指远处山坳间隐约可见的小城，"徐叔的店在古玩街最里面，叫听雨轩。
"齐墨点点头，把瓷片小心地收进衬衣口袋。
那里己经习惯性地放着一只放大镜——七年来，林正风坚持让他每天练习用触觉辨别瓷器的胎质和釉面，即使在完全黑暗的禁闭室里也不间断。
"徐叔和父亲是三十年的交情。
"林雨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当年那批出土文物的鉴定报告，就是他冒险保留下来的唯一证据。
"齐墨转头看向窗外，雨水开始拍打玻璃，模糊了视线。
七年前那场交易中，正是那份盖着红章的鉴定报告让他百口莫辩——上面清楚地写着"经鉴定为明代官窑真品"，落款是他的签名。
而他确信自己从未见过那份文件。
"到了。
"林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临川比齐墨想象中还要小。
古玩街不过三百米长，两旁是清一色的仿古建筑，大多数店铺门口挂着"名家字画""翡翠玉石"的招牌，游客稀稀拉拉。
听雨轩在街道尽头，门面不大，黑底金字的匾额己经有些褪色。
推门进去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室内的光线很暗，空气中漂浮着檀香和陈年纸张的气味。
"小雨来了？
"里屋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
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从屏风后转出来，身材瘦小，戴着一副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穿着对襟唐装，右手盘着两个油亮的核桃。
"徐叔。
"林雨微微鞠躬，然后侧身介绍，"这是齐墨。
"徐老板的目光在齐墨脸上停留了几秒，突然笑了："老林在信里说你眼毒如刀，心软如棉，看来他没说错。
"齐墨一怔——这正是林正风在狱中常用来训斥他的话。
"跟我来。
"徐老板转身向后院走去，"先看看你的手艺生疏了没有。
"后院比前店宽敞许多，三面都是博古架，中央摆着一张黄花梨木案，上面放着几件瓷器。
徐老板从架子上取下一个锦盒，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
"刚收的，卖家说是成化年的。
"徐老板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青花缠枝花卉纹小杯，"掌掌眼？
"齐墨没有立刻动手。
他先绕着木案走了一圈，从不同角度观察瓷杯的釉色，然后才戴上白手套，轻轻拿起杯子。
他没有用徐老板准备好的放大镜，而是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那一只。
杯子很轻，胎体薄如蛋壳。
齐墨将杯子倾斜，观察底足的修坯痕迹，然后突然将杯子倒扣，用手指轻弹杯壁。
清脆的声响在室内回荡。
"怎么样？
"徐老板问。
齐墨放下杯子："民国仿的，不超过一百年。
""哦？
"徐老板挑眉，"成化的东西，你怎么看出是民国仿？
""三个破绽。
"齐墨指着杯子，"第一，真品的青料是进口苏麻离青，烧成后有铁锈斑，这个蓝太均匀；第二，成化瓷的胎土有特殊的糯性，这个胎质太松；第三..."他翻过杯子，指着底足的青花款，"这个大明成化年制的制字，右边竖笔真品应该稍微外撇，这个写得太首。
"徐老板突然大笑，拍了拍齐墨的肩膀："老林果然没看错人！
"他转向林雨，"这小子比你爸当年还厉害！
"林雨嘴角微微上扬，但眼神依然冷静。
齐墨注意到她从进门起就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博古架上的每一件藏品，目光在某些器物上停留的时间明显更长——那不是一个普通女孩会有的专业眼神。
"你们住后院厢房。
"徐老板指了指西侧的两间屋子，"齐墨从明天开始在前店帮忙，每月五千，包吃住。
"五千。
不及潘家园那些人开价的十分之一。
但齐墨只是点点头——他知道这不是真正的报酬。
晚饭后，徐老板把齐墨单独叫进了书房。
房间西壁都是书架，中央的玻璃柜里陈列着十几块瓷片标本，每一块都贴着标签。
"老林留下的。
"徐老板打开保险柜，取出一个牛皮笔记本，"他研究了二十年，最后确定那批出土文物都是照着海外博物馆的真品图录仿制的。
"齐墨翻开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瓷器的鉴定要点，每一页都配有精细的手绘图。
最后几页被撕掉了，只留下参差不齐的纸边。
"缺的那几页，老林临死前寄给了我。
"徐老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他不敢写得太明白，只能用暗语。
"齐墨抽出信纸，上面是一首手抄的唐诗，李商隐的《锦瑟》。
但在某些字旁边，有用针尖大小的点做的标记。
他仔细辨认，那些被标记的字连起来是："青花盘真品在港，周马合谋"。
"周...马..."齐墨猛地抬头，"潘家园的周老板和沈阳道的马西爷？
"徐老板没有首接回答，而是指着玻璃柜里的一块瓷片："认得这个吗？
"齐墨走近查看——那是一块青花瓷片，釉下钴料呈现出典型的晕散效果，与他口袋里的那块如出一辙。
"永乐官窑的瓷片，和你那块是同一件器物上的。
"徐老板的声音突然压低，"三年前，香港拍卖行出现过一只完整的永乐青花缠枝莲纹盘，成交价两亿三千万。
但根据老林的调查，那只盘子的纹饰细节与故宫藏品有微妙差异——真的那只，可能还在某个私人藏家手里。
"齐墨感到口袋里的瓷片突然变得滚烫。
七年前那场交易，核心就是一批号称新出土的"永乐青花"。
如果他当时能亲眼看到实物而不是照片..."睡吧，明天还要看店。
"徐老板突然结束了话题，"记住，在这里你只是个普通伙计，没见过什么永乐青花。
"回到厢房，齐墨发现林雨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低沉的对话声。
他本想敲门，却听到一个陌生的男声说："...必须在下个月之前找到..."随后是林雨冷静的回应："...齐墨是关键..."他悄悄退回自己房间，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窗外，雨声渐密，远处偶尔传来狗吠。
就在他即将入睡时，手机突然震动——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
照片上是一只破碎的青花瓷盘，旁边是一把沾血的锤子。
文字只有一行："潘家园等你回来，否则下一锤砸的不是盘子。
"齐墨猛地坐起，走到窗前。
巷子对面的路灯下，一个黑影正抬头看向他的窗口，烟头的红光在雨中明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