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木地板冰凉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苏晚跪坐在地上,
一片一片地捡着那本被撕碎的结婚证。鲜红的封皮裂成两半,内页上那张唯一的合照,
被人从中粗暴地撕开。照片里,她穿着白衬衫,唇角努力弯起一个小心翼翼的弧度,
而身旁的顾沉,眉眼依旧是冷的,连这被法律捆绑的瞬间,也不肯施舍半分暖意。
塑料封膜的边缘卷翘起来,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她回来了,需要这个位置。
”顾沉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带着他惯有的、经年不化的寒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
尘埃落定的释然?苏晚的动作没有停顿,只是纤长浓密的睫毛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像被风吹乱的蝶翼,脆弱,却终究没有抬起。“苏晚,你占了三年,该还了。”他宣判,
字句清晰,不容置疑。“占”了这个位置。是啊,在所有人眼里,甚至在他顾沉眼里,
这三年婚姻,不过是她苏晚,
趁顾氏集团风雨飘摇、他心中真正的白月光林薇薇远走他国之际,凭借一纸近乎堵伯的协议,
“占”来的。她用尽了苏家最后的人脉和资源,押上自己的全部,
才换来了这三年名不副实的“顾太太”身份,也为顾氏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可他是否还记得?很多年前,在那所贵族高中的老图书馆后面,爬满了郁郁葱葱的常春藤。
午后的阳光透过叶隙,落在那个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连衣裙、安静看书的少女身上。
那是十六岁的苏晚。也是十六岁的顾沉,会借着寻找晦涩参考书的名义,
一次次“路过”那个角落,目光掠过书脊,
悄悄停留在她低垂的、白皙的脖颈和专注的侧脸上。那是他贫瘠压抑的青春里,
唯一不敢触碰、却又忍不住凝望的光。他大概,早就忘了。或者说,
他从未将那个记忆里模糊的、安静的影子,
与眼前这个靠着“手段”和“协议”上位的、充满算计的“苏晚”,联系起来。
她慢慢站起身,跪坐得太久,腿脚有些麻木,身子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旁边垂手而立的助理下意识伸手想要搀扶,她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将手里那把承载了三年隐忍与可笑期盼的碎屑,轻轻放在一旁的茶几上。碎屑边缘粗糙,
割着指腹,带来细微却清晰的痛感。“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像深秋无波的湖面。
没有预料中的质问,没有歇斯底里的哭闹,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顾沉看着她,
英挺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这种完全超出掌控的平静,像一根柔软的羽毛,
不轻不重地搔刮着他心底某个角落,带来一丝莫名的烦躁和……空落。“楼上的东西,
”他移开目光,语气比刚才更冷硬了几分,“我会让佣人收拾。”“不必。”苏晚转身,
径直走向旋转楼梯,背影挺直,像一株在风雪中依旧不肯弯腰的翠竹,“我自己来。
”属于她的东西,其实很少。偌大的衣帽间,琳琅满目。那些当季高定,璀璨珠宝,
大部分是顾沉为了“顾太太”这个身份必须维持的体面而购置的。它们属于“顾太太”,
从不属于“苏晚”。她只带走了自己带来的几箱泛着墨香的旧书,
几件婚前常穿的、料子柔软舒适的旧衣,以及一个上了锁的、色泽沉静的檀木首饰盒。
盒子里没有价值连城的珠宝,只有一枚用红绳系着的、成色普通的羊脂玉平安扣,
是母亲去世前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还有一张边缘已经磨损、微微泛黄的旧照片——高中毕业典礼上,
她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和蓝裙子,却仿佛汇聚了所有的光。
台下熙攘的人群中,少年顾沉穿着干净挺括的校服,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清晰地、专注地,
落在她身上。那是她小心翼翼珍藏的、关于他最初也是最后的心动。也是他,
早已遗忘在岁月尘埃里的瞬间。拉着那个小小的行李箱下楼时,
顾沉还站在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律师早已悄然离开。
苏晚没有停留,鞋跟敲击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规律而清脆的声响,走向玄关。
冰凉的黄铜门把手被握住。“苏晚。”他的声音再次传来,比刚才更沉,
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被彻底忽视后的愠怒和滞涩。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说什么呢?说这三年,她如何在他因胃病蹙眉的深夜,
守在一旁小厨房,耐心温着养胃的粥,就像记忆中母亲照顾生病的她那样?
如何在他被董事会那群老狐狸刁难、焦头烂额时,翻遍所有公开资料和行业报告,
找出对方项目的潜在漏洞与风险,然后将写满清晰分析与应对思路的字条,
“不经意”地放在他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如何在他一次次因为林薇薇的一个越洋电话、一句似是而非的“心情不好”,
而抛下正在进行的重要会议或早已定下的家庭晚餐时,独自咽下所有翻涌的苦涩,
还要对闻讯而来的媒体或好奇打量的友人,露出完美得无懈可击的、顾太太的微笑?
说她上辈子,在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后,奄奄一息地躺在冰冷的抢救室里,意识模糊间,
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枚碎掉的平安扣——那是她后来偷偷按照母亲遗物的样子,
自己去寻来的仿品,奢望着能带来一点点母亲般的庇护,奢望着他能来看她最后一眼,
哪怕只是出于怜悯。可他来了,带着刚刚回国、容光焕发的林薇薇,就站在她的病房外,
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对主治医生说:“不必再进行无谓的抢救,增加她的痛苦了。
她不喜欢。”不喜欢痛苦。所以他选择让她,在清晰地听到他这句话的瞬间,
带着被彻底碾碎的真心与无尽的绝望,沉入永恒的黑暗。那些泣血的告白,那些卑微的祈求,
上辈子她已经用尽一生说尽了,哭干了眼泪,耗尽了心血,换来的不过是他愈发冰冷的眉眼,
和林薇薇躲在暗处那得意而轻蔑的、胜利者的眼神。重活一次,她一个字都不想再说。
“顾总,”她微微偏过头,精致的侧脸在玄关暖黄的廊灯下,勾勒出冷清的弧度,
“祝你和林小姐,百年好合,得偿所愿。”声音轻飘飘的,不带任何重量,
却像一根极细的、淬了冰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顾沉的心口。他猛地转过身。回应他的,
是“咔哒”一声清脆的落锁声。门开了,又关上。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三个月后,
凯悦酒店宴会厅,灯火璀璨,流光溢彩。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光芒折射成无数炫目的光点,
空气中浮动着香槟与白玫瑰的馥郁香气。江城政商名流,各界显要,几乎悉数到场,
低声交谈着,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带着或明或暗的探究,投向宴会厅的入口。
他们在等一场大戏。苏晚要再婚了。新郎是沈聿,沈氏集团年轻的家主,
顾沉在商场上最强劲、也最针锋相对的对手。而苏晚,
这个三个月前还是顾沉合法妻子、旋即被“扫地出门”的女人,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
不仅没有如众人预想般落魄消失,反而以一种更耀眼、更从容的姿态,
即将成为沈氏的女主人。这无异于在江城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听说了吗?
是沈聿精心策划的求婚,包下了整个巴黎歌剧院,还请了苏晚最喜欢的交响乐团现场演奏!
”“苏晚?她到底有什么魔力?前脚刚离开顾家,后脚就进了沈家?
沈聿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能看上顾沉不要的?”“嘘——快看!来了!
”宴会厅厚重的雕花大门被侍者缓缓向两侧拉开。所有的窃窃私语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苏晚挽着沈聿的手臂,出现在门口。她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珍珠白缎面婚纱,款式极简,
没有任何繁复的蕾丝或珠绣,仅凭流畅的剪裁与顶级面料的光泽,
便完美勾勒出她窈窕动人的身段。头纱是传承自欧洲某个古老家族的珍贵古董蕾丝,
长长曳在身后,如梦似幻。她脸上妆容精致,唇角噙着一抹浅淡而疏离的微笑,
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而她身边的沈聿,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丝绒礼服,身姿挺拔,
俊朗的面容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扫视众人时,
偶尔会掠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提醒着在场所有人,他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温润无害。
他的目光落在身侧的苏晚身上时,才会流露出几分显而易见的、带着占有欲的温柔。
“紧张吗?”他微微侧头,低沉的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苏晚抬起眼,
视线越过衣香鬓影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那个站在角落阴影里、倚着罗马柱的男人身上。
顾沉。他果然来了。独自一人。穿着一身沉郁的黑色西装,
手里端着一杯几乎未动的琥珀色烈酒,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的目光,
如同两道实质性的冰锥,死死钉在她身上,里面翻涌着震惊、难以置信、被背叛的狂怒,
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尖锐的刺痛。林薇薇并没有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边。
苏晚心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嘲讽。看来,
他那位放在心尖上、不惜立刻撕毁婚约也要迎接的白月光,似乎并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成功站稳脚跟,获得以“顾太太”身份与他并肩站立于这种正式场合的资格。也好。
她迎着顾沉那几乎要将她洞穿的目光,嘴角的弧度几不可查地加深了些许,
挽着沈聿的手臂稍稍收紧,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不紧张。”她轻声回答沈聿,
声音平静无波,“有你在。”沈聿笑了笑,那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实的意味,他带着她,
步履从容地,一步步走进会场中心。舒缓的华尔兹舞曲适时响起。沈聿绅士地躬身,
向她伸出手。苏晚将戴着白色长手套的手轻轻搭在他的掌心,另一只手优雅地扶住他的肩膀。
两人滑入舞池中央,成为了全场唯一的焦点。灯光追逐着他们,男俊女靓,姿态优雅默契,
宛如从童话中走出的王子和公主。周围的目光复杂难辨,有惊艳,有艳羡,有嫉妒,有深思,
也有毫不掩饰的、等着看顾沉反应的幸灾乐祸。顾沉依旧僵立在那个阴暗的角落,一动不动,
仿佛与身后的罗马柱融为一体。只有那双死死盯着舞池中央的眼睛,
暴露了他内心正在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他手中的酒杯,液面没有丝毫晃动,
像是被冻结了。胸膛深处,却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冲撞、撕裂。
他看着苏晚在另一个男人的臂弯中轻盈旋转,看着她仰起头,
对另一个男人露出清浅却……真实的笑意。那笑容,刺得他眼睛生疼。
她身上那袭圣洁的婚纱,更是像最尖锐的嘲笑,
将他这三个月的刻意忽视和某种潜藏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彻底击碎。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苏晚。在他身边的三年,她总是安静的,隐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