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报来的那天,鞭炮声从街头响到巷尾。我女儿林念,
是我们这个小县城几十年来第一个省状元。鲜红的横幅拉得满街都是,上面烫金的大字,
几乎要灼伤我的眼睛。“热烈祝贺林念同学摘得桂冠,考入清北!
”亲戚朋友挤满了我们家那间小小的客厅,一张张笑脸热情又虚伪。我,林国栋,
只是一个普通的下岗工人。他们说我祖坟冒了青烟,养出了金凤凰。可他们不知道,
我宁愿这辈子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养鸡人。1“爸!来了!来了!
”女儿林念像一只快乐的百灵鸟,从人群中挤进来,手里高高举着一个烫金的红色信封。
清北大学。这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口。
客厅里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国栋,你可真有福气啊!”“念念这孩子,
以后就是国家的栋梁了!”“快,拆开看看,让我们也沾沾喜气!
”林念的脸颊因为激动而泛着红晕,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个信封递到我面前,
眼睛里闪烁着无尽的期待和孺慕。“爸,你来拆。”她说。这是她十几年的寒窗苦读,
换来的最高荣耀。也是她献给我这个单亲父亲的,最珍贵的礼物。我看着她,
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兴奋到扭曲的脸。他们眼中的羡慕、嫉妒,和我记忆深处的一些画面,
慢慢重叠。我伸出手,接过了那个信封。很沉。沉得像一个人的性命。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等待着我揭晓这历史性的一刻。我的手指摩挲着信封上那几个烫金大字,指尖传来一阵灼痛。
不能去。绝对不能去北京。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一声声都在呐喊着这两个字。
“爸?你怎么了?”林念察觉到了我的异样,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我没有回答她。我转身,
拨开人群,一步一步走向院子里的那个火盆。那是街坊为了庆祝,特意点起来的,火焰正旺。
“国栋,你干啥去?”“快回来啊,正事儿还没办呢!”我充耳不闻。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我走到了火盆前。然后,
我将那个凝聚了女儿所有梦想和希望的信封,缓缓地,一寸一寸地,
送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焰里。“不——!”林念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疯了一样朝我扑过来。
可已经晚了。红色的信封被火焰瞬间吞噬,卷曲,变黑,最后化为一缕轻飘飘的灰烬,
在热浪中升腾。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爸……你……你做了什么?”林念跪倒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火盆里最后一点残骸,
泪水决堤而下。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但我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我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朵里。
“我们不去清北。”“我说了,不准去北京。”说完,我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将所有的哭喊、指责和不解,都隔绝在外。对不起,念念。爸爸是个魔鬼。但就算是下地狱,
我也要你活着。平平安安地,活在我的视线里。因为你的哥哥,林舟,当年也是这样。
他也是省状元,也收到了清北的录取通知书。然后,他去了北京。再然后,他就死在了那里。
2门外是林念撕心裂肺的哭声,和亲戚邻居们的咒骂。“林国栋!你疯了!你是不是疯了!
”“那可是清北的通知书啊!你这个天杀的!”“作孽啊!简直是作孽!
”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身体顺着门板滑落,蹲在地上。胸口闷得像压了一块巨石。
我没有疯。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清醒地知道,我刚刚亲手毁掉了女儿的人生。
也清醒地知道,我别无选择。十年前的那个夏天,和今天一模一样。也是这样炎热的天气,
也是这样喧闹的庆祝。我的儿子林舟,以一分之差,成为当年的省榜眼。
他拿回清北通知书的时候,笑得比今天的林念还要灿烂。他说:“爸,等我将来出息了,
就把您接到北京去享福!”我那时候,和今天院子里那些人一样,
觉得自家的祖坟真的冒了青烟。我拍着他的肩膀,骄傲得说不出话来。可我没想到,
那竟是我们父子最后一次那样开心地说话。林舟去了北京。第一年,他每周都打电话回来,
兴奋地跟我讲大学里的新鲜事,讲那些厉害的教授,讲首都的繁华。第二年,
他的电话渐渐少了,从一周一次,变成了一个月一次。电话里,他不再聊那些趣闻,
而是开始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他说他在跟着导师做一个很重要的项目,
关于“城市记忆数据化”。他说这个项目如果成功,将会改变很多人。我听不懂,
只知道我儿子有出息,在做大事。我让他注意身体,别太累了。他总是笑着说没事。
直到大三那年寒假,他没有回来。他说项目到了关键时期,走不开。我当时还觉得有些失落,
但更多的是为他感到骄傲。那是他最后一次给我打电话。开学后不久,
我接到了学校打来的电话。他们说,林舟在学校的湖里,溺水身亡。警方给出的结论是,
意外失足。我不信。我儿子水性极好,从小在河里长大,
怎么可能在学校的一个小湖里“意外失足”?我疯了一样跑到北京,我要看我儿子的尸体,
我要一个真相。可我连他的尸体都没见到。学校给了我一笔丰厚的抚恤金,
然后客气又强硬地把我送回了老家。他们说,节哀顺变。我像个疯子一样闹过,报警,上访,
找记者。但所有的一切,都石沉大海。所有人都告诉我,那只是一个意外。渐渐地,
我也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是一个意外。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个匿名的包裹。
里面是林舟的一本日记。日记本的最后一页,用血写着几个字。“他们来了。”“快跑。
”“别来北京。”从那天起,我辞掉了工作,带着年幼的林念,搬到了这个偏僻的小县城,
隐姓埋名。我以为,只要我们躲得够远,就能逃离那些看不见的黑手。我以为,
只要林念普普通通,就能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可我千算万算,没算到她会这么优秀。
优秀到,和她的哥哥一模一样。优秀到,再一次敲响了北京那座城市的大门。“砰砰砰!
”剧烈的砸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是林念。“开门!林国栋你给我开门!”她的声音沙哑,
充满了恨意。“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恨你!我恨你!”每一个字,
都像一把刀子,插在我的心上。我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滑落。恨吧。只要你能活着,
恨我一辈子又何妨。门外的哭喊声渐渐弱了下去,变成了压抑的抽泣。我知道,我的女儿,
她的心已经死了。而我,就是那个亲手行刑的刽子P。夜深了。我悄悄打开门,
看到林念就蜷缩在门口的地上,睡着了。她脸上还挂着泪痕,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
像受伤的蝴蝶翅膀。我弯下腰,想把她抱回房间。就在这时,巷子口的路灯下,
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他戴着一顶黑色的礼帽,帽檐压得很低,
看不清脸。他就那么站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可我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从脚底瞬间窜到了天灵盖。我的身体僵住了。那个人,他在看我们。3我猛地将林念抱起,
冲回屋里,死死地锁上了门。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是他?还是他们的人?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我以为我已经逃掉了,可他们还是找来了。是因为林念的状元身份吗?
因为“清北”这两个字,让他们又想起了林舟?我把林念轻轻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看着她沉睡的脸,我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力。我能烧掉她的通知书,
但我能拦住那些来自黑暗中的手吗?我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走出房间。
林念已经起来了,她坐在餐桌前,眼睛红肿,面无表情。桌上摆着两碗白粥,和一碟咸菜。
看到我出来,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一碗粥推到我面前。我们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我知道,她不会再叫我“爸”了。“林国念!”一个尖利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是邻居张婶。
她身后跟着几个街坊,一个个义愤填膺,像是来讨伐我的。“林国栋,你给我出来!
你这个当爹的怎么这么狠心!”张婶一马当先,冲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骂。
“你知道念念为了考大学吃了多少苦吗?你凭什么烧了她的通知书!你还是不是人!
”“就是!我们县好不容易出了个状元,全县人的骄傲,就被你这么给毁了!
”“虎毒还不食子呢!你简直禽兽不如!”一句句咒骂像石头一样砸在我身上。我没有辩解。
我能说什么?说我儿子死得不明不白?说有看不见的黑手在盯着我们?他们不会信的。
他们只会觉得我疯了,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林念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我。
“你们别骂他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股死寂。“通知书是我自己不想去的,
和他没关系。”张婶愣住了。“念念,你……你说什么胡话呢?这可是清北啊!”“我说,
我不想去了。”林念重复了一遍,目光穿过我,看向远方。“我累了,不想读书了。
我想出去打工。”所有人都震惊了。我看着林念,心如刀割。我知道,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报复我。用毁掉她自己的方式,来惩罚我。“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啊!
”张婶痛心疾首。人群渐渐散去,临走时看我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惋ą惜。
家里又恢复了死寂。林念开始收拾东西,她把所有的课本、笔记,
一本一本地装进一个大纸箱里。那些书,每一本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那是她青春的全部。现在,她要亲手将它们埋葬。“念念……”我艰难地开口。她没有理我,
继续收拾。“你听我说,爸不是……”“别说了。”她打断我,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从你烧掉通知书的那一刻起,你就不是我爸了。”她抱起那个沉重的纸箱,走向门口。
“你要干什么去?”我慌了。“扔掉。”她头也不回地走出院子。我跟了出去,
看到她把那个纸箱,扔进了街角的垃圾车里。垃圾车轰隆隆地开走了,带走了她的过去,
也带走了我们之间最后的情分。她站在那里,瘦弱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孤单。就在这时,
我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巷子口。那个黑色风衣的男人,又出现了。他手里拿着一部老式的相机,
镜头正对着林念。“咔嚓。”一声轻响。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4.“念念!快回来!
”我大吼一声,冲过去将林念一把拉回院子里,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你又发什么疯!”林念用力甩开我的手,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和不解。
我的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门板,心脏因为恐惧而剧烈收缩。他们在拍照。他们在记录。
就像当年,他们记录林舟的一举一动一样。“以后不准一个人出门!”我喘着粗气,命令道。
“林国栋,你管得太宽了!”林念的声音拔高了八度,“你毁了我的大学,
现在还想囚禁我吗?”“我这是为你好!”“为我好?”她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为我好就是烧了我的通知书?为我好就是让我变成一个全县的笑话?你所谓的为我好,
就是要把我变成一个和你一样的废物吗?”“废物”两个字,像一根毒刺,
狠狠扎进我的心里。是啊,在所有人眼里,我就是一个窝囊、偏执、毁了女儿前程的废物。
连我最爱的女儿,也这么看我。我无力反驳,只能一遍遍地重复:“听话,别出去,
外面危险。”她不再理我,转身回了自己房间,用力摔上了门。我知道,
我们的隔阂越来越深了。可我没有时间去修复我们的关系。当务之急,
是搞清楚那些人到底想干什么。我不能再像十年前那样被动地等待悲剧发生。
我必须做点什么。等夜深了,我悄悄溜出家门。那个黑风衣的男人已经不见了。我沿着小巷,
凭着记忆,走向他刚刚站立的位置。路灯昏黄,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地上空空如也,
什么都没有。难道是我的错觉?不可能。那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蹲下身,仔细地在地面上搜索。终于,在路灯杆的底座缝隙里,
我发现了一个被揉成一团的小纸球。我心脏一紧,小心翼翼地将它捡起,展开。
那是一张照片的一角。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男孩的侧脸,他站在一所大学的校门口,
笑得阳光灿烂。虽然只是一个残缺的角,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林舟。
是十年前的林舟。照片的背景,是清北大学那座标志性的校门。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们为什么要把林舟的照片扔在这里?这是在警告我?还是在暗示什么?
我把照片残角紧紧攥在手心,快步往家走。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我。他们不仅知道林念,
他们还清楚地知道我和林舟的关系。他们这次来,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林念。回到家,
我没有开灯,摸黑进了林舟生前住过的那个房间。这个房间,十年了,我一直保持着原样。
书桌,床铺,衣柜,所有的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我打开书桌的抽屉,
里面放着一个上了锁的铁盒子。那里面,装着林舟所有的遗物。包括那本,
用血写着字的日记。我颤抖着手,用钥匙打开了铁盒。日记本静静地躺在里面。
我翻到最后一页,那几个已经变成褐色的血字,依旧触目惊心。“他们来了。”“快跑。
”“别来北京。”我一遍又遍地摩挲着那几个字,试图从里面找出更多的线索。突然,
我发现日记本的封皮内侧,似乎有些不对劲。我用指甲小心地撬开封皮的夹层。
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掉了出来。纸条上,只有一串数字和几个字。
“130********”“周老师。”这是一个电话号码,和一个姓氏。是林舟留下的。
他为什么要把这个号码藏得这么深?这个周老师是谁?和他说的“他们”有关系吗?
我拿着纸条,心脏狂跳。这或许是唯一的线索。是能揭开林舟死亡之谜,
保护林念的唯一希望。我必须打这个电话。就在我下定决心的时候,隔壁林念的房间里,
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啊!”我脸色大变,猛地冲了过去。5我一脚踹开林念的房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月光惨白地照进来。林念蜷缩在床角,浑身发抖,指着窗外,
脸上满是惊恐。“窗……窗外有人!”我立刻冲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窗外空无一人,
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没人啊,念念,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我回头安慰她。“不!
不是噩梦!”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我刚才睡不着,看到窗外站着一个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