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刚过,雨就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 —— 不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是能砸得人骨头发疼的暴雨,豆大的雨珠撞在青石广场上,瞬间炸开半指高的水花,没一会儿就汇成了纵横交错的浊流,顺着石板缝隙往低洼处涌,像是要把整个外门都淹进泥泞里。
杨凡赤着脚站在杂役房的屋檐下,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新旧伤痕交叠:旧伤是上个月搬柴火时被木刺划的,结着暗红的痂;新伤是今早去井边打水时,被结冰的石阶滑倒蹭的,还渗着淡红色的血珠。
此刻雨水顺着石板漫上来,刚没过他的脚踝,冰冷的触感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他小腿的伤口阵阵发麻,可他连动都不敢动 —— 廊下站着的李虎正盯着他,那眼神比雨水还冷。
“杨凡!
杵在那儿当柱子呢?”
李虎的声音裹着雨气砸过来,尖酸得能刮掉一层皮。
他是外门弟子里的 “刺头”,土灵根资质,修炼进度比普通弟子快些,仗着这点优势,平日里最爱欺负杂役弟子,尤其是杨凡这样的杂灵根。
此刻他双手抱胸靠在廊柱上,锦缎做的外门服饰只湿了个边角,却故意把脚伸到雨里,溅起的泥水正好落在杨凡脚边,“三百块青石板,从广场东头擦到后山药园,天黑前擦不完,你今晚就别想进杂役房的门 —— 哦对了,” 他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空食盒,盒底还沾着几粒米,“你今早的饭我替你吃了,谁让你动作慢,总不能让粮食浪费不是?”
杨凡的指尖悄悄蜷了蜷,指甲掐进掌心的老茧里。
那食盒里的饭是杂役弟子每日仅有的口粮 —— 两块粗粮饼、一小碗野菜汤,对正在长身体又要干重活的他来说,根本不够填肚子。
可他没敢抬头,只是弯腰从墙角拿起那块边缘磨得发亮的麻布。
麻布是去年冬天从废弃的储物间里捡的,原本是用来包裹药材的,如今边角都磨破了,纤维里还嵌着陈年的药渣,擦起石板来又硬又刮手,可他只有这一块。
“还愣着?”
李虎抬脚踹了踹旁边的水桶,桶里的雨水晃出来,溅了杨凡一裤腿,“难不成你还想跟我***?
杂灵根的废物,能在青玄门混口饭吃就该谢天谢地了,别给脸不要脸!”
周围廊下还站着几个躲雨的杂役弟子,有两个是跟杨凡一起入宗门的,此刻却都低着头,假装没看见。
杨凡知道他们不是不想帮,是不敢 —— 上个月有个杂役弟子替他说了句公道话,转天就被李虎堵在柴房后面揍了一顿,还被诬陷偷了宗门的草药,最后被杖责二十,赶下了山。
在这青玄门,没有实力的 “公道”,比纸还薄。
他握着麻布蹲下身,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里,涩得他视线发花。
他只能微微仰头,让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腾出一只手,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再低头去擦石板。
青石板被雨水泡得发滑,上面的泥垢混着青苔,牢牢粘在石面上,得用麻布裹着手指,一点一点抠才能擦掉。
他擦得很用力,指关节都泛了白,每擦一下,麻布纤维就会蹭过掌心的老茧,带来细微的刺痛,可他不敢放慢速度 —— 天黑前擦不完,今晚就要在暴雨里冻一夜,他上个月刚发过一次风寒,要是再淋雨,恐怕连杂役的活都干不了了。
雨越下越急,砸在石板上的声音像密集的鼓点,敲得人心烦意乱。
杨凡擦到第十块石板时,忽然觉得脚踝一凉 —— 原来雨水己经漫过了脚踝,顺着裤腿往上渗,贴在皮肤上,冷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下意识地往怀里摸了摸,指尖触到一层油布的触感,心里才稍微安定了些。
那是他藏在怀里的小册子,用油布裹了三层,是他用三个月的口粮从下山采购的老杂役手里换来的。
老杂役说这纸册是山下书铺里最粗糙的那种,不值钱,可对杨凡来说,这是他在青玄门唯一的 “宝贝”。
自从三年前测出杂灵根,被分到杂役房后,他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同样是修炼《青玄引气诀》,天灵根的弟子半个时辰就能引气入体,地灵根的要一个时辰,而像他这样的杂灵根,练两个时辰都未必有反应。
可他不甘心,总觉得不是 “杂灵根” 的问题,是功法运转的方式不对。
于是他开始偷偷观察 —— 清晨在修炼堂外扫地时,他会留意里面弟子掐诀的手势;傍晚去药园浇水时,他会听路过的内门弟子讨论灵气流速;就连李虎他们练剑时,他也会躲在树后,看他们挥剑时经脉的起伏。
他把这些都记在小册子上:“寅时三刻,修炼堂外,天灵根弟子张某,引气时右手无名指先动,灵气流速约十息一次未时一刻,演武场,李虎练《劈山剑》,土灵根发力时,丹田左侧有微光”…… 密密麻麻的字迹,都是他用炭条写的,有的地方被雨水洇过,字迹模糊了,他就再用炭条描一遍。
此刻怀里的小册子被他的体温焐得温热,隔着油布和衣料,他能清晰摸到纸页的纹路。
他擦石板的动作慢了些,眼角的余光悄悄扫过雨幕 —— 暴雨中的灵气似乎比平时更活跃,雨珠落在石板上时,会带着一丝极淡的水汽灵气,只是这灵气太散,根本抓不住。
他心里一动,指尖在麻布上悄悄比划起来:如果能把雨水里的灵气聚拢,是不是就能加快引气速度?
他下意识地想掏小册子记下来,可手刚碰到油布,就听见李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磨磨蹭蹭的!
都半个时辰了,才擦十块?”
李虎走过来,抬脚踩在杨凡刚擦干净的石板上,留下两个黑脚印,“我看你是故意偷懒!
今天要是擦不完,我就去告诉管事,说你私藏宗门物资 —— 你怀里藏的什么?
拿出来给我看看!”
杨凡的心脏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小册子往紧抱了抱。
他知道李虎是故意找茬,要是小册子被抢走,他这三年的心血就全没了。
他抬起头,第一次没有避开李虎的目光,声音有些发哑:“没什么,就是块破布。”
“破布?”
李虎挑眉,伸手就要去扯杨凡的衣襟,“我倒要看看,什么破布值得你护得这么紧!”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梆子声 —— 是辰时的上工哨,负责药园的刘管事该来巡查了。
李虎的手顿了顿,狠狠瞪了杨凡一眼:“算你运气好!
要是天黑前我没看到三百块干净的石板,你等着瞧!”
说完,他甩了甩袖子,转身进了杂役房,临走前还故意把杨凡的水桶踢翻,水洒了一地,把刚擦好的几块石板又弄脏了。
杨凡看着地上的水渍,咬了咬下唇,没说话,只是捡起水桶,重新去井边打水。
雨还在下,井沿的石阶结着薄冰,他走得很小心,生怕再滑倒。
打水时,他的指尖碰到井水,忽然想起刚才的念头 —— 雨水里的灵气虽然散,可井水是汇聚的水汽,说不定灵气更浓些?
他悄悄用指尖沾了点井水,放在鼻尖闻了闻,果然有一丝极淡的湿润灵气。
他赶紧低下头,借着打水的动作,用炭条在手掌心画了个简单的符号 —— 这是他自己发明的标记,代表 “井水灵气浓度高于雨水”,等晚上回到杂役房,再补到小册子上。
提着满满的水桶回到广场,刘管事己经撑着油纸伞走了过来。
刘管事是个五十多岁的修士,也是杂灵根,一辈子都在药园当差,对杨凡还算温和。
他看了眼杨凡脚边的石板,又看了看他湿透的衣服,叹了口气:“雨这么大,别太急,实在擦不完,明天再补也成 —— 注意着点身体,你上个月的风寒还没好透。”
杨凡愣了愣,没想到刘管事会这么说。
他赶紧低下头,小声道:“谢刘管事,我能擦完。”
刘管事没再多说,只是从袖袋里摸出一小包草药,塞到杨凡手里:“这是晒干的艾草,晚上回去煮点水喝,能驱寒。”
说完,他撑着伞,朝着药园的方向走去,雨幕里,他的身影很快就变得模糊。
杨凡握着那包艾草,指尖传来草药的干燥触感,心里忽然暖了一下。
他把艾草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贴在小册子旁边 —— 艾草是驱寒的,小册子是他的希望,这两样东西贴在胸口,仿佛连雨水的冰冷都淡了些。
他重新拿起麻布,蹲下身,继续擦石板。
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只是机械的重复,而是一边擦,一边留意着雨水中灵气的流动 —— 他要把这些都记下来,说不定哪天,这些不起眼的细节,就能帮他走出这凡尘泥泞。
雨还在不停地下,青石广场上,只有杨凡一个人的身影在暴雨里挪动,像一株在狂风暴雨中挣扎的野草,看似渺小,却有着扯不断的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