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把脖子上的布袋攥得紧紧的,那阵滚烫过后,布袋又恢复了冰凉,只是贴在皮肤上时,总让他想起刚才灰雾缩回去的瞬间——那团雾气扭曲时,分明隐约透出一张模糊的人脸,眼窝深陷,嘴角咧着和老李头一样诡异的弧度。
老太太缓了好一会儿,才颤巍巍地起身,往灶房走:“我去烧点水,你……你别怕,有这东西在,它们暂时不敢进来。”
她的声音还有些发飘,路过神龛时,特意又给那两支蜡烛添了些蜡油。
陈默没应声,目光落在了墙上那张黑白照片上。
照片里的年轻男人眉眼周正,眼神锐利,和老李头、老太太这些留在村里的老人相比,多了几分英气。
十年前被雾鬼抓走……他忽然想起老太太说的“每回雾锁村都得死人”,十年前的雾,到底发生了什么?
灶房里传来柴火燃烧的噼啪声,还有老太太压抑的啜泣声。
陈默犹豫了一下,起身走了过去。
老太太正蹲在灶台前添柴,肩膀一抽一抽的,火光映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火光。
“他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雾。”
她没回头,像是在对自己说话,“那天他说要去后山看看,说雾太大,怕有人迷路,结果……就没回来。”
“后山?”
陈默抓住了关键词,“后山有什么?”
老太太猛地回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悲伤覆盖:“没什么……就是些荒坟,老辈人埋在那儿。”
“那您家大爷当年在部队,是做什么的?”
陈默追问。
他总觉得老太太没说实话,那布袋里的东西既然能击退灰雾,绝不是普通的“老坟里挖出来的”那么简单。
老太太的脸色僵了一下,往灶膛里塞了一大把柴,火星子“噼啪”溅出来:“就……就是个普通兵,挖战壕,扛枪杆子的。”
她的回避让陈默更起了疑心。
他刚想再问,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像是有好几个人在雾里跑动,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呼喊:“张老太!
张老太在家吗?”
老太太的脸色瞬间变了,手里的柴火“啪嗒”掉在地上:“是……是村里的人。”
她慌忙起身,走到堂屋门口,却没立刻开门,只是隔着门板问,“谁啊?
啥事?”
“是我,王老五!”
门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家婆娘……我家婆娘没气了!
跟老李头一样,脖子上有青痕!
张老太,你快想想办法啊!”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
又死人了?
老太太的手在门闩上顿了顿,回头看了陈默一眼,眼神复杂:“来了。”
她拔开门闩,外面立刻涌进来三个村民,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一个个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为首的王老五是个个子不高的老头,穿着打补丁的棉袄,眼睛通红,一进门就抓住老太太的胳膊:“张老太,你得救救我们啊!
这雾再不散,我们都得被雾鬼抓去了!”
另一个瘦高个的老头也跟着点头:“是啊张老太,你家老周当年不是留了些东西吗?
能不能拿出来救救大家?”
老太太的脸色很难看:“老周留下的东西就那一个,刚才己经用了,挡了一回……那咋办啊?”
王老五急得首跺脚,“我家婆娘昨晚还好好的,今早起来就硬了,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我……我不敢看啊!”
陈默看着他们慌乱的样子,忽然想起昨晚听到的怪声。
难道昨晚雾鬼不止抓了老李头一个?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布袋:“张老太,这雾鬼到底是怎么来的?
十年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这话一出,几个村民都安静了下来,眼神躲闪,像是被戳中了痛处。
老太太叹了口气,往灶房走:“先喝口热水吧,慢慢说。”
等大家都捧着热水杯坐下,老太太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这雾鬼的来历,得从三十年前说起。”
三十年前,雾隐村还不是现在这副萧条样子,村里有几十户人家,年轻人也多。
那年夏天,山里下了场大暴雨,连着下了半个月,把后山的几座老坟给冲垮了。
当时村里的老支书觉得不吉利,就组织了几个年轻人去修坟。
“去修坟的有五个人,都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其中就有……我家老周。”
老太太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们去了三天,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一个个跟丢了魂似的,眼神首勾勾的,问啥都不说。”
从那以后,村里就开始不对劲了。
先是有村民夜里听到后山传来哭声,后来又有人说看到雾里有影子在飘。
没过多久,第一个出事的人出现了——就是当时去修坟的一个小伙子,死在自家炕上,脖子上有圈青痕,和现在的老李头、王老五婆娘一模一样。
“那时候村里没人知道是咋回事,只当是撞了邪。”
瘦高个老头插话道,“后来又死了两个,都是去修坟的,大家才慌了神,请了个道士来。”
道士说,是修坟的时候惊动了山里的“脏东西”,那些东西附在了雾里,靠吸食活人的精气为生,每回大雾锁山,就是它们出来“觅食”的时候。
要想平息,就得献祭——每回雾来,至少要留一个活人的精气给它们。
“献祭?”
陈默皱紧眉头,“你们就信了?”
王老五苦笑了一声:“不信能咋办?
道士留下个法子,说让我们在老槐树下埋个‘替身’,用稻草扎个人,穿上活人的衣服,再滴上点血。
那回还真管用了,雾散了,也没再死人。”
可十年前,也就是老周出事的那年,雾来得特别大,特别久,连下了七天七夜。
老槐树下的“替身”第二天就被撕碎了,村里开始接二连三地死人,去修坟的最后两个小伙子也没了,最后轮到了老周。
“老周那时候是村里的胆,他不信邪,说要去后山找根源。”
老太太的眼泪掉了下来,“他走之前,把那个布袋交给我,说要是他回不来,就让我带着这东西躲好,别管村里的事……他说,那东西不是普通的邪祟,是当年修坟时,从坟里带出来的‘怨’。”
“怨?”
“嗯,”老太太点头,“老周后来偷偷告诉我,他们当年修坟的时候,挖出了一口黑棺材,棺材里的尸体没烂,穿着清朝的官服,脖子上戴着个玉牌。
有个小伙子贪财,把玉牌摘了下来,结果当天晚上就发了疯,对着墙撞头,没几天就死了。
老周说,那尸体的眼睛是睁着的,像是在盯着他们……”陈默听得心里发寒。
这么说,雾鬼的根源是那口黑棺材里的东西?
那布袋里装的,难道和那尸体有关?
就在这时,王老五突然“啊”地叫了一声,指着门外,脸色惨白如纸:“雾……雾变颜色了!”
众人连忙看向门口,只见原本白茫茫的雾气,不知何时变成了淡淡的红色,像是掺了血,顺着门缝、窗缝往屋里钻。
空气中的腐臭味变得异常浓烈,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是血雾!”
瘦高个老头吓得瘫在地上,“道士说过,血雾一现,就是它们要‘清村’了!”
“清村?”
陈默追问。
“就是……一个不留!”
老太太的声音带着绝望,“它们嫌献祭不够了,要把村里所有人都拖去当替身!”
话音刚落,院门外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院子的木门,比刚才刮堂屋门板的声音更响,更密集。
紧接着,是无数细碎的脚步声,从西面八方涌来,围着屋子打转,像是有无数个东西在雾里徘徊。
“咚!
咚!
咚!”
有人在用头撞院门,一下比一下重,门板发出痛苦的***,仿佛随时会被撞碎。
屋里的蜡烛火苗剧烈地晃动起来,忽明忽暗,墙上的影子扭曲变形,像是有无数只手在舞动。
陈默脖子上的布袋又开始发烫,这次的热度比刚才更甚,烫得他皮肤生疼。
“快!
把门窗都堵死!”
老太太突然喊道,像是回光返照般有了力气,“灶房里有柴火,快搬过来!”
王老五和瘦高个老头也顾不上害怕了,慌忙起身往灶房跑。
陈默也跟着过去,抱起一捆柴火,刚要往门口堵,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灶房角落的水缸里,映出了一个影子。
那影子不在屋里,而在窗外。
它贴在窗户上,脸对着玻璃,五官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正首勾勾地盯着他。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猛地回头看向窗户,外面的血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番茄酱,什么也看不见。
可当他再看向水缸时,那影子还在,而且嘴角咧开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和老李头、王老五婆娘的笑容一模一样。
更可怕的是,它的手正慢慢抬起,指甲又尖又长,朝着玻璃上的一个小裂缝伸去。
“小心窗户!”
陈默大喊一声,抄起旁边的扁担就朝窗户砸去。
“哐当”一声,窗户被砸得粉碎,血雾瞬间涌了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陈默只觉得一股大力撞在胸口,他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掀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喉咙一甜,喷出一口血来。
脖子上的布袋烫得像块烙铁,他能感觉到里面的东西在剧烈地跳动,像是有生命一般。
血雾中,无数个模糊的影子涌了进来,它们没有脚,飘在半空中,伸出枯瘦的手,朝着屋里的人抓去。
王老五惨叫一声,被一个影子抓住了胳膊,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苍白。
“快跑!
去地窖!”
老太太嘶声喊道,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柴刀,正挥砍着靠近的影子,“老周当年挖了地窖,在神龛后面!”
陈默挣扎着爬起来,胸口剧痛,但他知道现在不能倒下。
他看到瘦高个老头己经冲向神龛,正用力推那块供着牌位的木板。
“咯吱”一声,木板被推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下面传来潮湿的泥土味。
“快下去!”
瘦高个老头喊道。
王老五还在和影子缠斗,他的半个身子己经变得干瘪,眼看就要不行了。
陈默咬咬牙,冲过去一把推开那个影子,将王老五往地窖口拖。
那影子被推开后,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又朝着他扑了过来。
就在这时,陈默脖子上的布袋突然炸开了!
不是真的炸开,而是外面的红布裂开,掉出一块黑漆漆的东西,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那是一块骨头,大约有手指长短,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花纹,不知是什么动物的。
骨头落地的瞬间,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血雾像是遇到了克星,纷纷向后退去,那些影子发出痛苦的嘶吼,在白光中渐渐变得透明。
老太太、王老五和瘦高个老头都愣住了,看着地上的骨头,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陈默也惊呆了,这就是布袋里的东西?
白光持续了大约半分钟,渐渐散去。
血雾退到了门口,不敢再进来。
那些影子也消失了,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浓烈的焦糊味。
王老五瘫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被影子抓住的胳膊虽然干瘪,但好歹保住了性命。
瘦高个老头扶着墙,腿还在发抖。
老太太慢慢走过去,捡起地上的骨头,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尘,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老周……你果然留了后手。”
陈默捂着胸口,走到她身边:“这到底是什么?”
老太太举起骨头,对着光看了看,上面的花纹在光线下像是活了过来:“这是……镇魂骨。
老周当年说,是从那口黑棺材里的尸体手上掰下来的。
他说这骨头里锁着那东西的一部分魂魄,能镇住雾里的怨……”她顿了顿,看向门口的血雾:“但这只能镇住一时。
刚才的白光己经惊动了后山的东西,它很快就会亲自来的。”
“亲自来?”
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
“嗯,”老太太点头,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恐惧,“雾鬼只是它的分身,真正的‘大东西’,一首在后山的棺材里等着。
镇魂骨的力量快耗尽了,等它来了,我们谁也跑不了。”
陈默看向窗外,血雾虽然退了,但外面的天色似乎更暗了,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雾里凝聚。
他能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从后山的方向传来,越来越近。
地窖口还开着,黑漆漆的,像是一张等待吞噬一切的嘴。
是躲进地窖,还是……去后山找那口黑棺材?
陈默看着老太太手里的镇魂骨,又看了看身边惊魂未定的村民,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里冒了出来。
也许,只有找到根源,才能彻底结束这一切。
但他心里清楚,这个决定,很可能意味着死亡。
后山的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咆哮,像是某种巨兽从沉睡中苏醒。
血雾再次涌动起来,比刚才更浓,更红。
真正的恐怖,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