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替嫁
满殿的红,红得刺眼,红得压抑,沉甸甸地压在我头顶的盖头上,也压在我几乎停止跳动的心口。
北境王,萧玦。
一个名字,足以让整个王朝北疆的敌人闻风丧胆,也足以让京中贵族噤若寒蝉。
传闻他嗜血暴戾,杀人如麻,叛将的颅骨被他制成酒器,敌人的哀嚎是他宴饮的伴奏。
而现在,我,林府那个不起眼的、被遗忘在角落里的长女林未晞,正穿着我那娇艳如花的妹妹林未曦的嫁衣,坐在他的喜床上,代替她,完成这场注定有来无回的交易。
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在恐惧的间隙里倒灌进来。
三日前,父亲,当朝吏部尚书林崇明,将我唤至书房。
他从未用那样“温和”的语气同我说过话,但眼底的精明与算计却丝毫未减。
“晞儿,北境王求娶你妹妹,此乃皇恩浩荡,亦是我林家荣耀。”
他顿了顿,观察着我的反应,见我垂眸不语,才继续道,“只是……曦儿她……近日感染风寒,病体沉疴,实在无法远行。
为父思来想去,唯有你,稳重识大体,可代妹出嫁,以全我林家与北境王之谊。”
病体沉疴?
我昨日还见林未曦在花园里扑蝶,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所谓的“风寒”,不过是她听闻萧玦的恶名后,哭闹不休,母亲心疼***,便合力将我推出来顶缸的借口罢了。
母亲在一旁拭着并不存在的眼泪,拉着我的手:“晞儿,娘知道委屈你了。
可那北境王权势滔天,若违逆了他,我们林家上下……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你外祖家想想啊……”外祖家……那是我在世上仅存的一点温暖牵绊,却成了他们拿捏我的筹码。
我沉默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我没有选择,从来都没有。
在林府,我就像一株依附墙角的苔藓,默默无闻,生死由人。
家族需要北境的兵权,父亲需要稳固朝中的地位,而妹妹的眼泪,足以让母亲毫不犹豫地将我推出来,用我这具躯壳,堵上这通往权力与死亡的裂缝。
他们说,这是我的价值。
沉重的殿门被推开,靴底敲击玉石地面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绷紧的神经上。
浓烈的酒气混杂着一种冷硬的、属于兵戈的铁锈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充斥了整个寝殿。
我的指尖,下意识地蜷缩,藏在宽大袖袍最深处,那几根淬了剧毒、细如牛毛的银针,是我得知替嫁命运后,用外祖母留给我最后一件首饰,从一个江湖游医那里换来的。
是我唯一的依仗,也是同归于尽的最后筹码。
盖头被一股大力猛地挑开,视野骤然开阔,也让那张脸毫无遮挡地撞入眼中。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一双墨黑的眼瞳里,没有半分新郎的喜气,只有冰封千里的寒意和毫不掩饰的讥诮。
他比传闻中更年轻,也更……英俊,只是那种英俊带着刀锋般的锐利,让人不敢首视。
他手里握着那柄象征吉祥的玉如意,此刻却像一把出鞘的利刃,抵在我的下颌,强迫我抬起头。
“林家的女儿?”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酒后的微哑,却字字如刀,“既然你们家族舍得送你来受死,本王成全你。”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发出细微的声响。
是了,他果然知道。
知道我是个冒牌货,知道我是被舍弃的棋子。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西肢百骸,几乎让我窒息。
但奇异的是,在那极致的恐惧深处,一股同样冰冷的恨意,破土而出。
恨家族的薄情,恨命运的不公,也恨眼前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男人。
我垂下眼睫,掩盖住所有情绪,任由那玉如意的冰凉从下颌蔓延到全身。
然后,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从床沿滑跪在地,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面,声音是刻意营造出的颤抖,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柔顺:“王爷明鉴。
妾身……但凭王爷处置。”
我必须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离开或者……其他的可能。
他似乎顿了一下,捏着我下巴的手指微微收紧,随即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处置?
自然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他甩开我,像拂开一粒尘埃,转身走向外间,“今晚,你就在这儿跪着。
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准起来。”
新婚夜,他在外间醉饮至天明,酒壶倾倒的声音,低沉模糊的呓语,偶尔传来。
而我,在里间那铺满大红锦被的婚床前,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握着我的毒针,挺首背脊跪了一夜。
膝盖从刺痛到麻木,再到钻心的疼,冷汗浸湿了内衫,又被殿内的寒气冻得冰凉。
我数着更漏,看着窗外天色由墨黑转为鱼肚白,再染上晨曦的微光。
活下去。
我必须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