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成手中的竹杖敲击着石板，发出笃笃的声响，在这片过分的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路两旁是错落有致的老屋，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混合风貌。
有些木结构的老宅显然经过精心修缮，黑瓦白墙，窗明几净，甚至巧妙地嵌入了太阳能板，与整体风格并不违和。
但更多的则是显露出破败的迹象：墙泥剥落，露出里面发黑的竹篾，木窗歪斜，有些屋顶甚至部分坍塌，露出黑洞洞的屋脊，像野兽张开的巨口。
"瞧见没？
"周大成用竹杖指指点点，语气复杂，"那边，老李家，儿子在深圳搞什么元宇宙，赚了大钱，把老屋修得跟别墅似的，装了全套智能家什。
"他顿了顿，指向另一处，"钱婆婆家，儿子媳妇前年出车祸没了，就剩她和一个六岁的小孙子。
"王小宝顺着指引看去，一栋崭新的智能住宅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太太正慢吞吞地晒着几件小孩子的衣服。
墙角边，一个看起来脏兮兮的小男孩正用树枝专注地捅着蚂蚁窝。
那孩子似乎感觉到目光，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瘦的小脸和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看到生人又迅速低下头，缩了缩身子。
"那是周老憨的孙子，小川。
"周大成压低声音，"老憨就那脾气，倔得像头牛，一个人拉扯孙子，不容易。
"正说着，一架小型物流无人机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从他们头顶低空掠过，精准地停在一户人家的门口电子货箱上，投递包裹后迅速离去。
整个过程高效而冷漠，与古村的氛围格格不入。
"现在买东西方便，无人机都能送到家门口。
"周大成解释道，"就是没啥人气儿了。
以前多热闹啊，夏夜里大家都在谷场上乘凉，小孩满街跑......"他的话语里浸透着对往昔的怀念。
王小宝默然。
他记忆中的望竹村虽然贫穷，却充满活力。
而眼前这个村庄，像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科技的骨架和老人、孩子这些羸弱的血肉在勉强支撑。
他们沿着石板路继续向上走，越往村东头，房屋越显稀疏破败。
终于，在靠近山脚、一片茂密竹林的前方，周大成停下了脚步。
"喏，到了。
"王小宝的心猛地一跳。
目光越过周大成的肩膀，落在了那座他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老屋上。
老屋比他记忆中更加残破。
围墙塌了一角，露出长满荒草的院子。
主体结构的木柱呈现出深褐色，有些地方能看到霉斑和虫蛀的痕迹。
屋顶的黑瓦残破不堪，长满了厚厚的瓦松和狗尾巴草。
唯一一扇还算完整的木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老式铁锁。
但与这破败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门楣上方一个崭新的监控摄像头正闪烁着微弱的蓝光，门旁墙壁上嵌着智能门禁面板和指纹锁。
"这......"王小宝有些愕然。
"哦，这个啊，"周大成恍然拍额，"是你家哲远弄的。
前年他回来看到老屋这样，就说要装安全措施。
村里通了光纤后，他远程找人装了这套东西。
"王小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儿子的孝心让他感动，但这种被提前安排好的感觉又让他心里有些异样。
他想象中的"回归"，是带着亲手重建家园的仪式感的。
他走到门前，伸手抚摸冰冷粗糙的木门板，指尖传来熟悉的质感。
门上斑驳的门神年画，依稀还能看出秦叔宝和尉迟恭的威武轮廓。
一股混合着木头腐朽、泥土腥气和岁月尘埃的特殊味道，从门缝里幽幽散发出来。
"钥匙呢？
"周大成问，"哲远说把电子钥匙发到你手机上了。
"王小宝点点头，掏出手机操作。
智能锁发出柔和的电子女声："身份验证通过，欢迎回家，王小宝先生。
""咔嚓"，锁舌收回。
王小宝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了那扇沉重、发出吱呀***声的木门。
一股更浓重的潮湿霉味扑面而来。
夕阳的最后一道余晖透过门洞，照亮了浮尘飞舞的空气，也照亮了满院的荒芜与寂静。
他的山居生活，就在这片亟待收拾的废墟之上，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