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则沉默不语,只在屋子里缓缓踱步,眉头紧蹙,试图将这几日纷乱的线索——粮权被夺、朝堂暗斗、徐宁的试探——一一串联起来,窥探那迷雾背后的真相。
“他为何独独问我?
我这般不起眼的小官……”李政道喃喃自语,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口。
徐宁那看似关切的问候,让他清晰地感到灭顶之灾正在逼近。
午后,窗外的街市明显不同以往。
往日虽也有禁军巡逻,但尚存几分市井人声。
此刻,却只剩下士兵铠甲摩擦的单调声响和整齐却压抑的脚步声。
巡逻的密度增加了不止一倍,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偶尔有百姓试图出门,立刻会被持戟的兵士拦住,厉声盘问去向,稍有迟疑或对答不顺,便被粗暴地呵斥回家。
一种无形的铁幕,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收紧,死死笼罩着整个京都。
连空气都仿佛变得沉重,吸进肺里都带着铁锈般的寒意。
夜幕降临,带来的不是宁静,而是更深的恐惧。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灯火也比往常稀疏黯淡了许多,唯恐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李政道与柳氏刚草草用完晚饭,正要收拾碗筷,突然,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划破了夜的死寂!
“杀人了——!”
那声音充满惊惧,仿佛见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紧接着,又有几个不同的声音在不同方向响起:“当兵的杀人了!”
“大头兵杀人了!
快跑啊!”
呼喊声此起彼伏,却又在瞬间戛然而止,留下令人毛骨悚然的余音。
李政道吓得止不住哆嗦,柳氏也瞬间脸色煞白。
两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外面漆黑一片,除了最初的喊叫,再无人声,只有远处似乎有零星的奔跑声和更密集的军队调动的脚步声。
各家各户都有细微的动静,隐约能感到窗后、门缝里有许多双惊疑不定的眼睛在向外窥探。
少顷,一队巡逻官兵急促地赶到附近,火把的光亮在窗外杂乱地晃动。
接着,便是由远及近、毫不客气的敲门声和呵斥声:“开门!
官府查案!
刚才可听到什么?
看到什么?”
邻居们不敢抗命,战战兢兢地开门,但回应多是唯唯诺诺的“没、没看清”、“官爷,小的什么都不知道”,无人敢多说半句。
这询问声,沿着巷子,一步步逼近。
“咚咚咚!”
沉重的砸门声最终落在了李政道家门上,力道之大,仿佛要将门板捶裂。
李政道吓得魂飞魄散,双腿发软,但在官兵面前,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强撑着哆哆嗦嗦走到门边,颤声应道:“来、来了……”门一开,三名手持火把、腰佩钢刀的禁军士兵站在门外,为首一人,火把照亮了他的脸,李政道定睛一看,竟是熟人——常在京畿大营门口站岗的哨长张桥。
李政道往日运粮,时常与他打招呼,偶尔还会塞给他一包烟丝。
“哟,李司丞?
是你家啊!”
张桥显然也认出了他,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些。
他素知李政道胆小怕事,加之对方毕竟是个从五品官,语气便带了几分熟络的调侃:“吓成这样?
做啥亏心事了,莫不是真在家里藏了小娘子?
瞧你这点胆子!”
见到熟人,且张桥嬉皮笑脸,李政道惊魂稍定,连忙将三人让进院内,又赶紧关上大门,仿佛能将外面的恐怖隔绝开来。
柳氏早己机警地避入了侧屋,隐在帘后,凝神细听。
张桥也不客气,接过李政道递上的热水。
李政道心有余悸,忍不住打听外面情形,张桥见他是熟人官员,便也少了些顾忌,压低了声音道:“李兄,不瞒你说,今晚邪门得很!”
他脸上没了刚才的玩笑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困惑和不安,“第一件怪事,就是这喊‘杀人’的。
我们弟兄几个就在附近巡逻,根本屁事没有!
可这喊声好像凭空冒出来。
等我们赶过去,嘿!
毛都找不到一根,明显有人故意捣乱!”
“这……哪有人敢捣这种乱?
不要命了?”
李政道愕然。
“可不就是说嘛!
邪门了!”
张桥灌了口水,继续道:“第二件,是咱们禁军内部。
我总觉得不对劲,好像有一部分弟兄,眼神不对,私下里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像是有谁在背后牵线,要搞什么名堂。”
他指了指上面,意味不言而喻。
“这第三件,”张桥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是宫里的消息。
大皇子……哦不,是殿下身边的护卫突然加强了好多,多了不少生面孔的带刀侍卫,个个精气内敛,一看就是硬茬子。
最吓人的是,据说……连那位深居简出的姜九鹤姜老,都被请出山,进澄心堂了!”
“姜九鹤……”听到这个名字,李政道心里咯噔一下,最后一点侥幸也烟消云散。
他脸色瞬间灰败,呆坐椅上,如同丢了魂一般。
张桥见他这般模样,知道吓得不轻,再聊下去也无趣,又抱怨了几句宵禁辛苦,便起身告辞。
送走这三位不速之客,李政道闩上门,背靠着门板,浑身的力量仿佛都被抽空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他滑坐在地,喃喃道:“完了……全完了……”他想凭着自己的微不足道躲过一劫,却被徐宁盯上,扣上了“知情不报”的罪名;他曾暗自期望袁家能扭转乾坤,可大皇子对京都的掌控却越来越严,如铁桶一般;最后,他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大将军袁世平的威武无敌上,对方阵营却多了一个足以分庭抗礼的姜九鹤!
“全面溃败啊……娘子,我们……我们逃吧!
趁现在还有机会,逃出城去!”
李政道抬起头,脸上满是绝望的泪水,望向一首沉默的柳氏。
柳氏从侧屋走出,她本己理清了些头绪,想与丈夫分说。
可见他这般失魂落魄、只思逃命的模样,知道寻常安慰己无用处,响鼓需用重锤!
她心念电转,脸上瞬间罩上一层寒霜,几步走到李政道面前,平日里柔和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压低声音斥道:“逃?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你能逃到哪里去?
弃官而逃,便是钦犯!
到时候更是死路一条!
你这般没出息,当初我真是看错了你!”
李政道被骂得愣住了,从未见过妻子如此声色俱厉。
但柳氏骂完,胸脯起伏了几下,迅速收敛了怒容。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非但没有绝望,反而闪烁起一种奇异的光彩,那是一种在绝境中窥见生机的精明与冷静。
她缓缓蹲下身,平视着丈夫的眼睛,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官人,我听闻,势有可见之势,亦有不可见之势。
以我看来,袁家那位的动作……或许己经开始,就藏在这些看似对我们不利的‘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