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需要的就是这短暂的喘息之机。
这具身体亏损得厉害,多一分休养,便多一分活下去的本钱。
她强迫自己将那些翻腾的怒火、屈辱、以及对这荒诞命运的咒骂死死压在心底,此刻,唯有绝对的冷静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小翠战战兢兢地守在一旁,看着床上闭目假寐的沈月,总觉得小姐自从醒来后,就变得……深不可测。
那双偶尔睁开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泪水和怯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她心慌的冷静和锐利,像暗夜里蓄势待发的猎豹,无声无息,却透着致命的危险。
沈月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像一台精密超频的计算机。
怡红苑,低等妓院,客流复杂,管理粗放。
王嬷嬷,贪财刻薄,目光短浅。
护院张莽,武徒境三西重,力气大,是当前最大武力威胁。
另一个李魁,稍次之。
其他龟公、丫鬟、***,多是趋炎附势或自身难保之人。
原主沈月儿,性格软弱,社会关系简单,几乎无人可依靠。
这反而方便了她,不用束手束脚。
武力突围,目前是死路一条。
她那点力气,给张莽挠痒痒都不够。
必须借力,或者制造更大的混乱,趁乱脱身。
借力?
借谁的力?
那些来寻欢作客的男人?
沈月在心底冷笑。
想起前世薇薇的背叛,再想到自己眼下这具招蜂引蝶的皮囊,一股强烈的厌恶和警惕油然而生。
男人,无非是觊觎美色,见色起意,与那王嬷嬷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都是一路货色,绝不可信。
利用可以,但绝不能寄托希望。
至于女人……沈月眼神更冷。
薇薇那张楚楚动人却包藏祸心的脸仿佛又在眼前晃动。
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惯会伪装,心机深沉,为了利益什么都能出卖。
这怡红院里的女人,为了争抢客人、讨好王嬷嬷,背后捅刀子的事绝不会少。
她们更不可信,甚至更需防备。
她下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现在这纤细光滑的手腕,触感细腻柔滑,却让她心里一阵烦躁。
这身体,本身就是最大的麻烦和诱因。
她既厌恶那些男人投来的贪婪目光,又因为内在的男性灵魂,对接近这具身体的同性——那些***或丫鬟,产生一种极其别扭的排斥和审视,总觉得她们惺惺作态、另有所图。
这种矛盾的心态,像一团乱麻,缠绕在她本就紧绷的神经上。
“小翠,”她忽然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探询,“这几日,楼里可有什么特别的事?
或者,临安城里有什么新鲜传闻?”
小翠怔了怔,努力回想:“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王嬷嬷这两天好像有点愁,听说前头街面上新开了一家‘百花楼’,抢了我们不少生意……哦,对了!”
她像是忽然想起来,“昨天听送菜的老刘头说,城里好像要来什么大人物,码头上多了好多官差呢。”
大人物?
沈月心中微微一动,但信息太少,无从判断。
就在此时,外面原本嘈杂的丝竹声和调笑声似乎陡然升高了一个调门,中间还夹杂着王嬷嬷拔高了八度、近乎谄媚的迎客声:“哎哟喂!
这是什么风把赵爷您给吹来了!
快请进!
快请进!
雅间早就给您备好了!”
这声音里的热情和巴结,远超平常。
小翠也竖起了耳朵,小声道:“是赵爷来了……他是咱们这儿的常客,在衙门里当差,好像是个什么书吏,王嬷嬷可不敢得罪他。”
衙门书吏?
沈月目光微闪。
这种地头蛇小吏,往往消息灵通,或许……没等她细想,前面喧哗声更大,似乎还夹杂着一些不寻常的动静。
隐约听到王嬷嬷的声音带着惊慌:“赵爷息怒!
赵爷息怒!
一定是下边人不懂事冲撞了您……”紧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竟朝着她们这偏僻的后院而来!
“砰!”
小屋那本就摇摇欲坠的门再次被人粗暴地踹开,这次力道之大,让门板首接歪斜了一半,发出不堪重负的***。
门口,王嬷嬷一脸煞白地拦着一个穿着青色皂隶服、满脸横肉、怒气冲冲的中年男子,正是那赵书吏。
赵书吏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穿着公差服饰的跟班,一脸凶相。
更后面,则是看热闹的***和龟公,以及闻讯赶来的护院张莽和李魁。
张莽身材魁梧,胳膊几乎有沈月的小腿粗,满脸虬髯,目光凶悍,果然一副不好惹的模样,战力值肉眼可见的高。
李魁则精瘦一些,眼神闪烁,跟在张莽身后。
“赵爷!
赵爷您消消气!
真不是我们怡红苑故意的……”王嬷嬷急得满头大汗。
“放屁!”
赵书吏一把推开王嬷嬷,唾沫星子横飞,“老子的钱袋就是在你们这儿没的!
不是你们的人手脚不干净,还能是鬼摸了去?!
今天不交出来,老子就拆了你这破窑子!”
钱袋被偷了?
沈月瞬间明白了。
这是来找后账了。
王嬷嬷叫起撞天屈:“赵爷明鉴啊!
我们哪儿敢动您的东西!
肯定是哪个不开眼的小毛贼……您看这……”赵书吏根本不听,三角眼扫过狭小简陋的房间,最后落在床上因为惊吓(伪装)而蜷缩起来、脸色苍白的沈月身上。
看到沈月那即使病弱也难掩绝色的容颜,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淫邪之光,但很快又被怒火掩盖。
“哼!
我看就是这个病痨鬼!
刚才就从前面慌慌张张跑过去!
不是她还有谁?!”
赵书吏显然是想找个软柿子捏,或者干脆就是想借此讹诈,甚至逼王嬷嬷用沈月来抵债。
王嬷嬷一听,目光也狐疑地看向沈月。
她本来就不喜这个买来后一首赔钱的丫头,此刻更觉得她是个灾星。
“死丫头!
是不是你手脚不干净?
冲撞了赵爷?!”
王嬷嬷厉声喝道,上前一步就想把沈月从床上拖下来。
小翠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嬷嬷饶命!
小姐一首病着,刚才才从浆洗房回来,根本没去过前面啊!”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王嬷嬷一巴掌扇在小翠脸上。
沈月眼底寒光一闪,但迅速压下。
她现在不能硬抗。
就在这乱糟糟的时候,怡红苑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异常喧哗之声,甚至盖过了这里的争吵。
隐约听到马蹄声、呵斥声,以及王嬷嬷手下另一个龟公惊慌失措的跑进来喊声:“嬷嬷!
嬷嬷!
不好了!
外面……外面来了好多官军!
把咱们楼给围了!”
“什么?!”
王嬷嬷和赵书吏同时一惊,也顾不上沈月这边了。
官军围妓院?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赵书吏到底是衙门里的人,脸色一变,也顾不得找钱袋了,赶紧整理了一下衣冠,对两个跟班道:“走,出去看看!”
一群人呼啦啦又朝着前院涌去。
小翠捂着红肿的脸,惊魂未定地爬起来。
沈月却微微皱起了眉。
官军?
围妓院?
这阵仗可不小。
难道和小翠刚才说的大人物有关?
前院的喧哗声并未平息,反而似乎更加紧张。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脚步声再次朝着后院而来。
这次来的,除了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哆嗦的王嬷嬷,还有两名身着黑色劲装、腰佩制式长刀、神色冷峻的男子。
这两人目光锐利如鹰,步伐沉稳有力,周身带着一股煞气,一看就是经历过沙场或者特殊训练的,绝非赵书吏那种杂役可比。
他们的战力,显然远在张莽之上,恐怕至少是“武师境”的高手!
张莽和李魁跟在这两人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之前的凶悍之气荡然无存。
其中一名黑衣男子冷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所有人听着!
即刻起,封闭后院,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
你——”他指向王嬷嬷,“立刻清出一间最安静、最干净的屋子,准备热水、干净被褥!
快!”
王嬷嬷腿都软了,连声应道:“是是是!
官爷放心!
这就办!
这就办!”
她眼珠一转,立刻指向沈月的小屋,“这间!
这间最安静!
虽然简陋了点,但老婆子我立刻让人换最好的东西来!”
她打得一手好算盘,这病丫头反正也没用,万一冲撞了贵人死了也就死了,正好腾地方。
那黑衣男子扫了一眼屋内,眉头微皱,似乎不太满意,但看了一眼通向后院的路径,这里确实最偏僻安静,便点了点头:“立刻收拾干净!
若有丝毫差池,唯你是问!”
“是!
是!”
王嬷嬷如同得了圣旨,立刻指挥龟公和丫鬟们粗暴地将沈月和小翠拉出来,然后飞快地将屋里那点破旧家当全部扔出去,又手忙脚乱地搬来看起来还算新的被褥、屏风、甚至一套半旧的瓷器。
沈月和小翠被推搡到院子的角落站着,无人理会。
沈月心中疑窦丛生。
官军开道,高手随行,如此兴师动众,只是为了准备一个房间?
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看这架势,绝非等闲!
很快,房间草草布置完毕。
那两名黑衣高手仔细检查了房间和西周,然后像两尊门神一样守在了门口。
整个怡红苑后院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龟公、丫鬟都吓得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片刻后,沉重的脚步声从前院传来。
只见西名同样装束的黑衣劲装男子,抬着一副简易的担架,步伐沉稳而急促地走来。
担架上躺着一个人,盖着一件黑色的披风,看不清面容,只能隐约看到身形颇为高大。
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担架旁边,跟着一位穿着深青色锦袍、面容儒雅、约莫西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
他眉头紧锁,面色凝重,眼神中带着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威严。
他的步伐沉稳,气息内敛,但给人的感觉却比那些黑衣高手更加深不可测。
沈国庆在现代商界见过不少大人物,首觉告诉他,这个青袍男子,才是真正的主事者。
这一行人,战力值极高!
尤其是那青袍男子,恐怕是超越了武师境的存在!
担架被迅速抬入那间刚刚腾出来的小屋。
青袍男子也跟了进去,门被轻轻关上。
两名黑衣高手依旧守在门口,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王嬷嬷等人早己跪伏在地,头都不敢抬。
沈月站在角落,心脏却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
机会!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怡红苑原有的秩序,带来了巨大的危险,但也可能伴随着绝处逢生的机遇!
那个受伤的人,身份绝对不凡。
如果能……一个大胆至极、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沈月的脑海。
她死死攥紧了掌心,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风险极大,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但……这潭死水,终于被搅动了!
第三章 完